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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礼!”
爵士愤怒地咆哮,涨的通红的脸色和气到发抖的手指显示了这句质疑对这位绅士的冒犯;可不请自来的客人并不因为他的盛怒而表示惶恐,反而继续着他匪夷所思的侃侃而谈。
“你如此生气,是因为我触动了你最不敢碰触的隐秘?也对,你在十六年前坠过马,那之后你失去了生育能力……而你的长子早已夭折,只剩下唯一的小儿子,你发自内心地将他视为你的希望、格兰特家的血脉延续。”高背椅上的男人露出愉悦的、如同恶魔般的微笑,“我不认为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乔治的形貌、性格、甚至智力,都与格兰特家的男人相距甚远。难道是因为有许多人在你的耳边说过‘乔治很像你父亲老格兰特’之类的话语,让你没有把疑心放到这方面……”
“住口!无礼者!”看似几乎失去理智的爵士平端着手|弩向壁炉左侧墙壁慢慢移动,那儿的墙壁上挂着几件开刃的装饰性武器、也悬挂着联通茶水室的吊绳;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早不是会轻易被人说动情绪的愣头青了。
安格斯气定神闲,似乎完全不在意对方会拿起更称手的武器或者召来下人,“……你毕业于王城王室学院,艾伯特·格兰特爵士,你的兄弟中成就最差的也读完了贵族高校。即使是你的父亲,让格兰特家失去爵位、声名狼藉的老格兰特,在沉迷于玩乐、酒水、赌博和女人之前,也曾拥有天才之名。”
“你父亲的父亲,你的爷爷,曾取得让整个王国东部轰动的美誉,纵观格兰特家族家史,即使偶有平庸之辈,比起其他体面人家也从来没有逊色过多少……”安格斯说到这儿的时候格兰特爵士已经靠近了悬挂着武器的墙壁,但他说出下一句话成功地让面目狰狞地去拉摇铃吊绳的爵士停止了动作,他说道,“记得吗,艾伯特,你的长子三岁就能听懂过千字的长诗,四岁就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拥有多少零花钱——而乔治·格兰特,直到十四岁才通过霍格少年学院的入门考试。”
爵士的表情凝固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混杂着惊疑不定、骇然的面部看起来有些可笑;燃烧着熊熊炉火的书房温暖而静怡,高背椅上的男人慵懒地换了个坐姿,兴致盎然地欣赏着此间的主人气势从咄咄逼人转变为大汗淋漓。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格兰特爵士最初的震惊过去后面部几乎憋成了青紫色,汗水打湿了他的鬓角,这一刻他忘记了身为贵族后裔的修养和风度,声嘶力竭地嘶吼出声。
“我说过,我是谁并不重要。”
安格斯从高背椅上站起来,踱步绕过宽大的书桌,他没有披斗篷,让看清他穿着的格兰特爵士瞳孔收缩了一瞬——套在黑色立领衬衣外的纯黑色开衫法袍由四列双排扣系住胸腹部,开叉的下摆直垂到膝盖弯处,法袍上同色系的暗纹随着光线变化流淌着奇异的光辉,这是以魔法丝线制作、只有施法者才能穿着的魔法长袍——看清这点后爵士颓然地放下手|弩,心中惊疑更甚……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清格兰特家何时与这样一位施法者有过交集。
犹如在自家庭院漫步的施法者踩到壁炉前方的长绒毛毯上,在爵士这个家主人专属的手工沙发上坐下,如丝绸般顺滑的黑色长发、丽极近妖的完美五官,配合上高雅的神态举止,令人赏心悦目——当然,此刻的爵士绝不会这样想。
“听说你有让家族回复荣光的决心,并因此而身体力行地努力了二十年……以一位贵族后裔来说,算得上是难得的出色子弟,艾伯特。”面前的施法者面容年轻,说话的语气却像是长者对待后辈;说到此处,这位施法者戏谑地一笑,语带遗憾,“但你的继任者却……据说他留下了血脉?”
爵士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当然不会只因一通外人的言论就质疑妻子的忠贞,但疑心的种子不可避免地在心中种植下、并以疯狂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发芽、壮大;此刻的艾伯特·格兰特爵士苦苦思索着对方的来历与目的,同时忍不住去回忆自己那个让人心疼的早夭的大儿子与小乔治之间的区别——就连那个可爱的小孙子,在他的心中也面目可憎起来。
“不知阁下来意为何,但请阁下中止此不当言论。”格兰特爵士态度强硬地说道。
“——你记得梅迪吗?艾伯特。”施法者从善如流地转了话题。
“恕我冒昧,能否请教阁下……”
格兰特爵士试图争夺对话主动权,但对方打断了他,“那是个美丽的女人,在一段时间里吸引住了你——在你坠马之前,那是最后一个怀有你血脉的女人。”
“阁下此来只想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吗?!”格兰特爵士的耐心耗尽,过了两秒才醒悟到对方说了什么,顿时面色剧变,“你说什么?我的血脉?!”
“啧啧。”安格斯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你完全把她忘记了吗?真是无情的情人啊。”
格兰特爵士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任谁刚刚发现家族血脉有可能面临断绝、以至于被野种混淆家族传承的人在知道自己有流失在外的子嗣后都不可能不激动,“梅迪……梅迪……啊,仁慈的天父啊,我怎么会忘记她呢,我想起来了,有这么个女人存在过,曾经是我们家的女仆……原来如此,阁下,你是为了她来的吗?”
格兰特爵士心念电转间已经发现事情不是太糟,虽然他记忆中那个胆大的、美貌的女仆已经面目模糊,但比起血脉传承人这并不重要——这位来历不明的施法者愿意为了那个女人找上他,这或许表示他们之间有某种联系;在拥有一位施法者做背书的情况下,把那个私生子接回来遇到的阻力会小很多——
“……看来你对梅迪的情意不足以让你在十几年后仍旧记得她,多么可悲的女人。”安格斯戏谑地说道,“拥有年轻这项武器的、美丽的梅迪,在十六年前——或者更早一些,以格兰特家女仆的身份与你发生了关系……在她看来这是超越身份的、禁忌的恋爱,她雄心勃勃地以自己的青春和人生为赌注,期望赢得你的怜爱与庇佑,以此来改变自己的人生;但她注定是要失败的,将自己的终生幸福寄托在他人的怜悯和虚无缥缈的‘爱’之上,这注定了她的悲剧。”
“你的妻子很轻松地赶走了她,而对你来说,这种投怀送抱的、轻易就得到手的女人,并不值得你与你的妻子在这种‘小事’上发生争执。毕竟,对于梅迪来说刻骨铭心的这一钞恋爱’,对你来说只是个打发无聊时间的小小游戏而已。”
手工沙发上的男人露出傲慢而讽刺的冷笑,似乎是在讥笑那个不自量力的女人,又似乎是在嘲讽格兰特爵士的薄情。爵士脸色数变,他发现这位施法者与那个梅迪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但对于有可能存在的血脉继承人的渴望占据了上风,他按捺住了心中的不满和不安说道:“阁下说这些,是认为我对梅迪不公吗?或许我曾经疏忽了对于她的感情,不过我想我能有机会补偿她……”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艾伯特,我可不认为你对于那种轻浮女子的态度有什么不当。在那之后,生下了你的儿子的梅迪仍旧期翼着与你会面、想借儿子的存在重新获得你的‘爱’,获得优于平民的优越生活;但现实是残酷的,一个被赶走了的卑贱平民哪有那么容易见到一位绅士?你的妻子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让她一败涂地、受尽屈辱与折磨。最终,受到了教训的梅迪从曾经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走了出来,努力地工作、抚养她与你的‘爱情’结晶,将你们的儿子抚养成人。”
……儿子!格兰特爵士面色不变,暗地里兴奋地一握拳。那个女人在他的记忆里只是一个快要消亡的符号,完全没有血脉继承人来得重要,对他而言,与一个平民女子争夺儿子这种事情完全不是问题。
安格斯惬意地将身体陷入柔软度适中的沙发里,翘起脚、单手撑在扶手上,格兰特爵士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极大地取悦了他——
“你们的儿子艾哈,跟你很相似,艾伯特。我在林克大道街角酒馆里看到了艾哈的照片,无论是相貌还是体型,只要你能看到他,你就会发现他身上具备了多少格兰特家男人们的遗传象征——那是个多么聪明的少年人啊,没有得到教育的机会、没有人指导他的人生之路,他依然凭借着天生的智慧在林克大道获得了不错的好口碑。”
格兰特爵士眼睛发亮,嘴唇都激动得颤抖了起来:“天父在上,感谢神的仁慈,如果不是您的来访,或许我会永远错失格兰特家的血脉……”
安格斯对于爵士生硬的讨好完全没有兴趣,他残酷地一笑,轻而易举地让格兰特眼中的希望之火变成绝望的黑暗——
“不,艾伯特,我并没有说你能看到他,你已经看不到艾哈、看不到你真正的血脉至亲了。一个月前的今天,一位贵族少爷纵马闯进了梅迪与艾哈在林克大道的家,那位贵族少爷的马崴了脚,于是迁怒于当天休假在家的艾哈——他用一条结实的、带着铁制倒勾的、做工精湛的马鞭当街抽死了艾哈,让艾哈的惨叫声和痛哭求饶声响彻了半条街。”
“那之后,为了掩盖这件丑闻,作为贵族少爷父亲的你花了不少钱去打点巡逻的警员、收买刚好路过那儿的职业级强者、威胁林克大道的住户闭紧嘴巴;并让你的老管家给艾哈的母亲、你曾经的情人梅迪送去了十个金币封口费,你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这件事情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