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一路呼啸着，穿过了宽阔的苏东坡文化广场。
在大街上悠闲散步或是匆忙穿梭的人们，仿佛猜到了什么异样，纷纷像小鸟一样地躲开了。
米丽又看了一眼老同学王强，渴望他能给她说点什么。但是，王强仍是一副神色庄重的样子，好像他不是去公安局，而是去参加书画院院长唐浩的追悼会。
看着王强庄严肃穆的酱紫色的圆脸，米丽的眼前浮现出了唐浩血肉模糊的照片，她又想起了唐浩的梦真书画院。
***
第二次在东坡文化广场跳完了舞，唐浩就约米丽第一次去了梦真书画院。米丽喜欢字画，她一眼就看到了《山鬼》。
《山鬼》上没有山，只有一鬼一兽，鬼似李逵，怒目圆睁，满脸落腮胡子，浑身作飞跑状，双手擒住了一只野兽，那只野兽酷似老虎。但是，唐浩认为它不是老虎，因为远古时代老虎还没有出世呢。
米丽望着《山鬼》，淡淡地问：“那个人怎么像李逵？”
唐浩招呼米丽坐下，才一本正经地说：“他是捉鬼的鬼。”
米丽的眼睛仍盯着那幅画，不解地问：“他怎么没穿衣服，怪难看的，哪像个英雄？”
“人家画得是远古时代。远古时代是没有衣服的，人们只是用树叶或兽皮遮盖一下羞部。但那是女人的事，男人特别是山里的男人无所谓。”唐浩老远看着《山鬼》，把画主的构思和盘托了出来。
“还有一幅这样的画呢。”唐浩从书架上拿下一幅画，展开画轴说，“这是《补天》。”
米丽看到《补天》上，一个像杨贵妃一样妩媚的女人，双手高高擎起，两腿妩媚地伸开，正向天空缓缓飞去。米丽还注意到，她手里捧着一块黑色的石头。
米丽提起《补天》的画轴，若有所思地问：“这是女娲吧？”
唐浩高兴地说：“是的，这是我市一位‘女神童’的杰作。那是她五岁的时候，爷爷带她去登中州塔，当时，中州塔还没有修复。懵懵懂懂的她，大胆地爬上了第三层，走到了西北角坍塌的地方。爷爷一看就急了，忙喊她下来。但是，回头已经不可能了，因为那地方太窄了。正在爷爷焦急之际，惊恐万状的她，从高高的中州塔上摔了下来。可令人称奇的是，那小女孩儿落在地上打了个滚，就爬起来了。爷爷一看，自己的孙女一点也没伤着，高兴地直夸她是‘女神童’。”
米丽觉得这事儿有点离奇，便悄悄地问：“‘女神童’后来成了画家？”
“‘女神童’回家后，就讲起了许多大人们不知道的古怪事情。可是，人们不相信她的‘胡言乱语’。她一气之下，就钻进父亲的书房里，画了这幅画。知道吗？这个小神童就是甜梦，后来，成了我的干女儿。可是，她画完了这幅《补天》，就再也没有画过别的画儿。米老师，你看出这幅画有什么毛病吗？”唐浩说起了自己的干女儿，显得很高兴，但看到米丽皱了皱眉头，忙问她发现了什么缺点。
“女娲所处的时代该是母系社会吧。那时，女人的性征是令男人顶礼膜拜的对象。我认为，代表女人性征的东西，比如**和臀部什么的，应该再突出一点儿。这个女娲放在那个时代，倒显得不够丰满。”米丽看着唐浩干女儿的《补天》，稍顷，便挑出了画的毛病。
“对啊。可是，这幅画的构思，还是非常巧妙的。你看，女娲脚下是五彩的云，头上是斑斓的光，她正缓缓地飞向天空……这就给人一种无穷的遐想，也预示着补天任重而道远。所以，它还不失为一幅‘名画’。”唐浩像在电视大奖赛上，评点歌手的表现那样，对甜梦的画儿做了简短而犀利的评价。
唐浩又拿起一幅字，笑着问米丽：“这枚‘海是龙世界、云是鹤家乡’的条幅，是我从地摊上收集的。我一看就是大伟写的，这小子进步不慢呀。”
“现在他还读宋词呢，特别是苏轼的词。”米丽一笑，扭头说，“只是，他初中毕业，文化底子差了点儿。一次他问我，‘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中的‘婵娟’，是不是三国的‘貂禅’？她不是许配给吕布了吗？为什么苏轼老想着人家，他是不是没了老婆？”
唐浩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他想了想说：“大伟这小子，还真猜对了一半儿，苏轼作《水调歌头》时，爱妻正好去世十一年了。在作这首诗的前一年，他写下了《江城子》，全诗用白描手法，抒发了诗人怀念亡妻的真情实感。这不，我把‘江城子’写了下来，也献给我的亡妻。她离开我，到现在也整整十一年啊。”
米丽拿起唐浩手书的《江城子》，颇为赞赏地说：“这是行草吧，写得太好了，简直可以和‘二王’相提并论。”
米丽看着唐浩的字，不由自主地读了起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唐浩也跟着读起来，但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眼里还闪出了几滴泪花：“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看，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米丽没有注意唐浩神态的变化，读完了就说：“去年，我也差点埋入孤坟呢。”
唐浩一愣，忙问：“怎么，出什么事了？”
“你去邻县当局长后，我爸因经济问题坐了牢，妈妈督促我和在‘槐花’水泥厂上班的大伟定了婚。可是，妈妈还是整天愁眉不展，她对我说，丽儿，你要自食其力，可不能学你爸不劳而获呀。于是，我发奋学习，第二年考取了中州大学。毕业时，由于成绩优秀留了校。我非常珍惜这次机会，因为是靠自己辛勤努力而获得的。每天下班后，我钻在办公室里复习功课，准备来年考取省城师大的研究生。一天，夜里十一点的时候，我感到又困又饿，便推起自行车，匆匆往家里赶。傍晚下了一场大雨，道路一片泥泞，一辆拖拉机摇摇晃晃地开过来。我看到左边有车，右边是泥坑，心里一慌，就倒了下去，正好倒在了拖拉机头上……虽然拖拉机手刹住了车，我还是被拖出了两米多。”米丽想着那次车祸，心有余悸地说。
唐浩坐在椅子上，急急地问：“后来怎么样？”
“我住进了医院，成了植物人。”米丽看到唐浩吃惊的样子，笑笑说，“不过时间不长，就三个月。但三个月也不好过呀，吃饭是大伟嚼烂了一点一点地喂，大便是大伟用手纸一点一点地揩。这事我当然不知道，是事后听母亲说的。大伟白天在医院里伺候我，晚上去水泥厂上班，也够累的。”
唐浩的目光仍然盯着米丽白皙的脸，着急地问：“后来……你苏醒了？”
“在大伟和母亲精心照顾下，住院一百天的时候，我的手指能动了，眼睛也睁开了。不久，身体各部分都有了知觉。”米丽好像又忆起了大伟的好，高兴地说，“那时我就想，如果我醒不过来，大伟不知道要多难受呢。幸好我醒过来了，大伟再不用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坐着抽闷烟了。”
“可是，不知怎的，此后的大伟，就喜欢上了宋词。他常常把苏轼的词抄在手心上，默默地背下来。他还作了许多有关苏词的书法呢。”米丽想了一下，扭头对唐浩说，“唐院长，什么时候你也教我学学书法啊？”
“我计划办个书法培训班呢，不过你来了免费。”唐浩看了看米丽，目光转到了那幅《梅花》上。
那幅《梅花》是江南一个八十多岁老叟的名作。唐浩指着青石上既像雪花，又像柳絮的白点说：“你看，这是大写意，青石、红梅跃然纸上。只是，这星星点点的东西，我琢磨不透是怎么弄上去的？”
米丽原先只是注视着青石上的红梅，经唐浩一指点才看到了那些小白点。她也感到奇怪，惊讶地说：“可能是雪花吧。这老头真是别出心裁，是用扫帚蘸了白色颜料，轻轻地甩上去的？”她看了一眼唐浩，希望他同意她的看法。
“不可能吧，老画家辛辛苦苦画完了画儿，他怎么忍心在上面甩一把呢？作画可不是扫地，这儿推一把，那儿搡一把……我看，作这幅画得用两个月呢。”唐浩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兴许是老头心血来潮，甩了个神来之笔呢。”
***
在呼啸的警车上，米丽眼前又浮现出唐浩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张照片。她心里不禁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补天》和《梅花》本来是两幅平平常常的画儿，老唐为什么对它们那么珍爱呢？直到临死时，他手里还攥着那幅《补天》画儿？
这事儿真是蹊跷，太蹊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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