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初春的思语
回顾时间,军事物资回归一二八师,是一九三九年三月底。从长江到南襄河的那场惊心动魄,过去一年多。时今,第五副官再次肃立熟悉的江面,感觉像是昨天。时光匆忙,流水细长,身边再不是军事物资,是盼望已久的战友卫少尉。他一声叹息,隐匿在心里的不畅流露脸上。盼来盼去,延安派来一个小女子。她可是否知道,没有硝烟的战争比战场更加不可捉摸。这不,还没临阵,落泪了。他哪里知道,卫少尉的眼泪不是怯场,是在回味与富贵离别的惆怅。
那个晚上,仪静与富贵相约长江局后院。风儿歇了脚步,树叶不再声响,一弯新月模糊了天地也遮掩了眼泪。朦胧中,一个忧忧,一个坦然。只是呵,富贵立誓保护心上人的愿望就此打住;仪静锁了儿女情长泪洒胸襟。就这样依偎,就这样心慌,共同着一个感伤,离别有时再会何日?
那是一个迷人的夜晚,也是一个值得留恋的夜晚,两颗怦然的心都很沉。过了今夜,只能拥有思念了。往后,富贵在革命队伍的大熔炉里,迎接的是硝烟与战火;仪静脚踏家乡的土地,亲切里暗藏刀光剑影。面对未来,两颗心儿长了翅膀,一忽儿飞到延安,一忽儿飞回家乡,一忽儿飞到陌生的战场,飞啊飞啊,融入那一抹曙光,置身一片星光灿烂??????
现实没有着彩。两颗心儿倏忽明白,即将天各一方。
仪静轻唤一声“贵”,想说我就在身旁,你为何所有的话儿都要留在心上?
但她话儿出了心没有出口。而富贵,确有好多话要说,又不知怎么说。他不想打破宁静,只想留住今夜,留住美好,借这一缕忽明忽暗的月光,将不曾完结的作文续上:
江汉深处是我家乡,
我的家乡天蓝、水长,
广袤无垠的平原镶嵌金灿灿的稻子,
五彩的荷花掩藏自由的鱼虾。
别了家乡我想娘,
想过了亲娘,我想你,
仪静——你是我此生的牵挂!
这是富贵要说的话,跃然纸上就是诗了,月色中更显情长。这首卫少尉当时不及领悟的诗,此刻砰然得她眼泪换了笑脸。笑意里,有对富贵一番挚情的喜悦,也有对自己不及回应的愧疚。模糊中,那弯新月骤变一抹温暖的光芒,哄干她双颊。
她记不清自己的话,也想不起富贵说了什么。只记得他递给自己这首诗,转瞬即离。然后回头,挥手。挥手,回头。
是呵,这首由半拉子作文演变的爱情诗,不用文学家的眼光,出自富贵很是叫人惊奇。才识得几个字?
此时的富贵,不仅我们另眼相待,卫少尉眼里,恐怕再不是从前伴她摇船架奖的那个愣头青了。
仪静追悔,我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呢?另一个声音却说,谁说不明白,只是藏起的那份激情被割裂的疼痛搅碎了。
重温离别的场面,默读富贵的诗句,回顾相处的美好,卫少尉灵感喷发,当即和诗回应:
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
你给我一个惊喜,
或许你知道,家乡菜、枣红马是我所爱,
但我更爱淳朴的你!
还记得吗,第一次抱我上马,
你给我一个惊喜,
或许你知道,桑椹子、栀子花是我所爱,
但我更爱吹笛的你!
还记得吗,第一次陪我回家
你给我一个惊喜,
或许你知道,老柳旁的秋千是我所爱,
但我更爱傻傻的你!
还记得吗,那个久违后的春天,
你给我一个惊喜,
或许你知道,着彩的蝶、羞涩的花是我最爱,
但你是否知道——
我更爱朝气蓬勃的你!
这首诗,卫少尉在渡泗湖上有感而发,没有机会赠与富贵,夹在日记藏在心底。人在江汉,时刻惦记着富贵,大别山山岚叠嶂,通向胜利的营盘,可惜我不能陪他一同学习、一同战斗。谁给他力量?谁给他包扎伤口?
幸而有江琴。富贵是幸运的,江琴会教他知识,也会伴他成长。而我,就得靠自己了???????
思绪伴着河水,河水簇拥火轮,出了渡泗湖就是南襄河。几回回都在梦里,如今就在眼前,熟悉的天熟悉的景,卫少尉心里一热,顿时开朗了。我身边不还有第五副官吗?偷眼一瞟,第五副官紧皱的眉头也趋渐舒展,她趁此冒昧道:
“第五长官,我从你眼里捕捉到欣喜,能告诉我为何吗?”
第五副官答非所问: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卫少尉两岸一望,深情地回答道:
“这是南襄河,也是我的家乡。”
“是啊,这是我们战斗的地方,你我今后面对的,不仅是日本侵略者,还有错综复杂的国共关系,你可要做好准备哟。”
“我已调整好状态。可惜迷雾不如硝烟,还是真枪实刀来的痛快。”
“前线不缺我们。你在延安学过通讯,机要工作也不容小觑,”面对卫少尉的失落,第五副官道,“固然战场迥异,目的相同,为了江汉千万同胞,为了抗战胜利,为了民族尊严与祖国统一,个人得失还得往后挪一挪,你说对不对?”
“第五长官的话,令我心悦诚服。可你还没有告诉我高兴的原因呢?”
“你难道不高兴,自己的家乡也不热爱吗?”
“是啊,我爱家乡,爱这江汉,”卫少尉顿一顿,“只是我对一二八师还很陌生。”
“目前来讲,凡是抗日的队伍都是革命的,只要我们团结他们、帮助他们,他们就是我们的朋友。朋友一多,离胜利就近了。”第五副官说罢话头一转,“现在,你要进入角色了,沈处长给你备下的军服,赶紧换上。”
“是。保证完成任务。”卫少尉一笑,离开船头。
再次来到第五副官身边,一身军人装扮的卫少尉进入角色。第五副官拉一拉她的肩甲:
“好样的,身份骤变,切不可掉以轻心。”
卫少尉腼腆一笑:
“我会的。”
江汉的五月最美。南襄河才暖,桃子熟了三、两树。紫翠紫翠的桑椹子,撩惹得栀子花开遍。卫少尉正心怡,小火轮劈波斩浪到了峰口。峰口于卫少尉陌生,第五副官看出,一句“跟紧了”领她上岸。
师部院前,王师长带领将士迎来,一拳砸在第五副官胸口:
“老子昨天梦见你,你今天就回来了,那话怎么说来着??????不说了不说了,回来就好。”
王师长扭头看见飒爽英姿的卫少尉,颇感诧异。正待问究竟,第五副官“啪”地一个立正:
“报告师座,这是卫少尉,重庆下派的机要员。”
王师长听说重庆二字略显不快。还好,重庆下来的不见得个个是草包,第五副官就很不简单,迟来的军事物资就是见证。再说,又不是督战参议与狗屁将军,一个女少尉,无关大碍。师部偌大一个通讯处,一封简单的电文也变通不来,这个机要员来得正是时候。他立马换了笑脸伸出双手:
“欢迎欢迎,咱们一二八师通讯处,差的就是卫少尉这样的通信人才。”
第五副官赶紧补充道:
“这个卫少尉,还是卫立煌司令的远房侄女呢。”
王师长稍一迟疑,继续道:
“果然将门出豪杰,那我以后得好好款待,以免卫少校在卫司令面前告我照顾不周,”停顿片刻,他四周一环顾,“愣着干什么?鼓掌啊。”
王师长的调侃先是引起窃笑,后又令人紧张。直到命令一下,掌声响起。伴着掌声,第五副官如释重负,卫少尉悬起的心也平静了。
一切按照第五副官的预计行走。这一趟武汉之行,长江局的任务是护送卫少尉回江汉,安插在一二八师师部;王师长的意思委托他打探李克珍的底细,以便再弄一批钢管。第一个任务他顺利完成,第二个任务也有所眉目。众人面前,王师长没有提起。看来,面对江汉兵工厂原料紧缺的状况,他还得在国共双方把握好尺度。
至于重庆军委会的顶头上司,敷衍敷衍,不须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