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秦大管事入主孟家庄,娄烦小镇就注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波澜不断。
古顶天被杀退的第三天,娄烦又迎来了一批客人。
这次来的是官兵,有一千五百人马之多,由山西都指挥使杜应堂杜大人亲自率领。
山西流寇的局势不容乐观,但这位杜大人的官帽稳得很,倒霉的是前巡抚宋统殷,锅全由这位抚台大人背了。
杜大人堂堂二品大员,之所以会来娄烦这破落小镇,一是奉了皇命而来,调查娄烦巡检使秦川为祸乡里的罪证。
二是奉新任抚台许鼎臣许大人之命,前来调查秦川图谋不轨,上任当天便率兵攻打宁化千户所的事。
至于调查结果……杜应堂还在等,在揣摩上意。
他得先搞清楚皇上对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
如果皇上继续宠信东阁大学士温大人,并对晋王府施以厚爱,那姓秦的九品芝麻小官,自然就是谋反重罪。
如果皇上在这件事上装聋作哑的话……什么为祸乡里,攻伐上官和卫所,便是子虚乌有之事。
所以,杜应堂这一趟要花不少时间,直到京城传来消息为止。
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与官场之事无关的人,一是汾州学正李平度之子,李耀栋。
二是太仆寺少卿文争文大人的长子,文成。
三是太原晋王府治下宁化王府一个管事。
这三位是来接人的。
前者来接他两个儿女,后两者这来接文家那位不出深闺却早已远近闻名的文家小姐。
宁化王府的人之所以也来凑热闹,是因为宁化王看上了那位文小姐,要出面帮文家把文小姐带回去。
除此之外,娄烦谷地有数千亩良田是宁化王府的,听说种田的庄户都流散了,顺便过来看看庄户的情况,为明年夏收早做准备。
这三家的家丁和王府护卫与杜应堂同行之后,便有一千五百多人马,一路上浩浩荡荡,所遇蟊贼无不惊得四处乱逃。
宁化王府在交曲设有一农庄,里面住着些庄户,虽然不久前农庄刚刚遭过劫,但里面依然住了不少庄户,都在等明年夏收,好有一份吃食。
杜应堂等人在交曲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晨便继续赶路,于日上三竿赶到娄烦孟家庄。
孟家庄显然早已收到消息,那扇高大厚重的庄门已经紧紧闭上,门楼上影影绰绰有不少人。
新搭建了不少木屋、砖瓦房和地窝子的娄烦镇空无一人,乡民们不知躲到哪去了。
到了孟家庄前,杜应堂拉住马缰,仔细打量着这座易守难攻的庄子。
一个断事官策马往前走了小段距离,扬声喊道:“楼上的人听着,山西都指挥使杜大人巡视娄烦,还不快快开门迎大人入庄?”
楼上一个背着弓箭的汉子漠然回道:“本庄庄主和大管事都不在,请各位去别处吧。”
“大胆,你可知杜大人是谁?”
“我只知本庄大管事,大管事说了,近来匪盗横行,谁来了也不开门。”
“你……好大的胆子,你大管事何人?”
“我家大管事姓秦。”
“可是宁化守御千户所百户秦川?”
“是。”
“宁化守御千户所归山西都指挥使司统辖,他本乃杜大人部下将官,你且去问他,为何上官到来却不肯开门迎接?”
“我都说了,大管事不在,去宁化所就任了,你们可以直接去宁化所寻他,本庄大门谁来了也不开。”
说罢,那个背着弓箭的人就扭头走了。
“你……”
断事官气得脸色铁青。
后面的杜应堂也皱了皱眉头,区区一个门子都如此蛮横无礼,那秦川果然如传闻中的嚣张跋扈。
这时,太仆寺少卿文争之子文成越众而出,客气地朝门楼上拱了拱手,道:“在下汾州文成,冒昧叨扰了,不日前小女曾随汾州李家李二小姐到孟家庄迎接李大小姐,多日未归,可否请壮士将小女送出庄,待我父女团聚可好?”
汾州学正之子李耀栋也拍马往前,朝门楼喊道:“还有我两个妹妹,快快将我两个妹妹交出,若敢伤她们一根汗毛,定叫孟家庄鸡犬不留。”
门楼上,那个背着弓箭的汉子又出现了,客气地朝文成抱拳拱手,道:“原来是文先生,失敬,失敬,不能请文先生入庄一坐,还望先生海涵,文小姐确实住在庄上,请文先生稍待片刻,在下这就前去通报。”
“多谢壮士。”
文成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竟然对他这么客气,急忙又回了个礼。
“文先生请稍待。”
那汉子背着弓箭走了。
一旁的断事官脸色愈发难看,他好歹也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文成不过一秀才身罢了,年过不惑却未曾出仕,那门子竟对他冷语相向,对文成却客气有加,这是何道理?
李耀栋也是恼怒不已,对方只顾着跟文成说话,竟然理都不理他。
文成自然看得出这二人脸色,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四下看风景。
孟家庄里,文素心和李家姐妹在王继宗夫妇的陪伴下,朝庄门快步行去。
行到庄门附近,只见围墙下已经集结了数百关帝军,刀枪林立,气氛肃杀,文素心不由腿一软,俏脸煞白,差点走不动路了。
一旁的宁氏急忙扶住她,王继宗则无奈叹了一口气,道:“文小姐,李家二位小姐,你们也看到了,若双方无法和谈,若文李两家和宁化王府的人执意要带你们走的话,恐怕只会引起双方刀枪相见,介时娄烦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啊。”
说罢,王继宗怜悯都望着那数百关帝军,悲叹一声。
宁氏悄悄伸过手来,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王继宗嘴角一抽,强忍着疼痛默不作声。
文素心勉强定了定神,问道:“王先生,你怎知宁化王府的人要带我回去?”
“咳……大管事早就派人查过了,你之所以未有婚约,是因为宁化王早就……想纳你为侧妃,但你父亲却不想将你送入王府,又因你年纪未到,所以才一直推迟至今。”
“如今,得知你在娄烦孟家在住下了,宁化王自然要派人来将你接回去,并顺势将你迎入王府。”
文素心先是脸色熏红,后又微微泛白,大概是想到宁化王府那深宫大院了。
王继宗又接着道:“文小姐,不论你与大管事日后如何,且说今日之事,万不能让双方刀刃想见啊。”
文素心又犹豫片刻后,便盈盈福身:“王先生且放心,小女子会把尽量把家父劝回去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文小姐深明大义,继宗敬佩。”
王继宗刚松了一口气,宁氏又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李安茹看在眼里,掩嘴偷笑几声,然后问道:“王先生,也就是说,我们姐妹二人也要将我哥哥劝回去咯?”
王继宗忍着腰间疼痛,道:“也请二位小姐顾全大局,先且委屈一二吧。”
李安茹忍着笑:“好吧,反正我已是残花败柳一枝,本就不想回汾州,就在孟家庄陪宁姐姐多住些时日吧。”
一旁的李月茹撇撇嘴:“姐姐,天天窝在这破庄子了,又不得出去玩,有啥好住的?”
“待大管事回来,几位便可出去游山玩水了。”
“当真?”
“千真万确。”
“呵,他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
李安茹撇撇嘴,然后率先踏上门楼的楼梯。
刚走两步,上面就蹭蹭蹭地跑下来一个彪形大汉,冲她一脸傻笑:“慢点,慢点,这楼梯陡峭,可别摔着了。”
李安茹皱眉扁嘴:“让开。”
那彪形大汉自然就是罗大牛,见她这副模样也不生气,只笑呵呵地在前面引路,不时回头,一边咽口水一边在她脸上和身上看来看去。
李安茹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走着走着,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菜刀,横眉竖眼地朝罗大牛砍去。
罗大牛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手腕,将菜刀夺了下来。
然后,就不舍得放开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了。
李安茹俏脸通红,张开小嘴狠狠咬去。
罗大牛“啊”地一声惨叫,急忙撒开手。
李安茹又从妹妹手中拿过另一把菜刀,杀气腾腾地追上来。
数百关帝军和远远近近的庄民都开怀笑了起来,孟家庄上上下下充满了欢快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