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间近九点,从伦敦飞往东京的客机终于抵达。
他拖着行李箱刚上了扶梯,便趁有空拿出手机,给自己那个突然喜欢上失踪的弟弟打电话。然而,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听到的依旧是机械死板的电子女声,让他转入语音信箱留言……
墨镜下的眼睛眯了眯,隐约透出凌厉的光。
“工、藤、新、一!”
用足够威慑、音量又不至于太夸张的声音磨出了这个名字,他一边对四周投来的疑惑目光露齿微笑,一边继续自己的留言。
“这几天打你电话怎么都不接?爸妈居然都和你统一口径了,瞒着我,肯定正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算了,我趁周末回来了一趟,不管你在哪里折腾,都给我出现见一面,我们面谈——”
前一秒还在气势汹汹地威胁,后一秒把手机往风衣口袋里一揣,他轻轻咳了咳,又成了旁人眼中举手投足尽是优雅的神秘少年。
行李箱的转轮咯吱直响,他从宽敞而漫长的通道中快步走过,路过了墙壁上固定起的大幅广告。那是目前正在热播的电视剧海报,中央印着主演们青春洋溢的面容,而在偏角落的位置,有一个配角的背影跟还在机场的这个少年格外地像。
走在他后面的一些乘客似乎有的注意到了,稍微有了些小声的议论,那时他已经走到出口了,自是没能听到,不过,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会露怯。
没过多久就等到了出租车,把行李箱放到后面,再拉开车门的时候他还在想,等会儿到家了再给父母打电话,来得太急,他也没有事先告诉他们一声自己要回东京……
车门开了。
他刚坐进去,正打算关门。
“——”
……怎么回事?
明明应该坐在出租车内的他,所处的环境陡然变换,竟是移到了一片广阔的沙滩,不远处便有海浪不断地冲刷岸边,激起雪白的水沫。
而他本人则是处于相当腐朽奢侈的状态,靠着躺椅,阳光被头顶的遮阳伞遮住,躺椅后面还站了一排时刻警惕的保镖,将这片没几个人的沙滩围了一圈……他愣愣地往旁边看,自己手里还卡着一根点燃的烟。
——我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工藤白从不抽烟喝酒,严格遵循高中生的律己守则。他在这儿怔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他是迹部白啊,其实迹部白也不喜欢抽烟,只是打算把上辈子的自己没尝试过的事情全都试一试,比如对着阳光沙滩大海吐一口烟圈,被呛得半死,然后再在姑娘们的包围下踩着冲浪板进行危险运动。
哦,姑娘们还是算了,他可不能因为重活了一次就彻底堕落。
于是,歪头对隔壁太阳伞下安然任由随行的女仆姐姐涂防晒霜的小鬼喊:“景吾,跟小叔去海边玩。”
“不去。”小鬼懒洋洋地道,“我要回去打网球了。”
他不满:“整天都在打网球,难得有空跟你小叔增进感情,怎么就不珍惜呢。”
在女仆姐姐的惊叫声中,自己都还是个小鬼的他一手拎起更小的小鬼,另一只手夹着冲浪板,欢呼着直往海里冲——保镖们追在后面也冲了过来。
正好这时涨潮,一波足有一人高的浪打着卷压了下来,将他们刚好盖了个结实。
不知怎么,他的手忽然松开,景吾也不见了。
咸湿的海水灌进了鼻腔,他在水中漂浮,无形的压力将他包围。又不知从何时起,原本只是轻柔地与他接触的水一下子变得狂暴起来,就像拧成了一根绳,死死地缠住他的脖子。窒息感更强烈了,喘不上气,他只有在空白中痛苦地挣扎。
双手拼命地挥动,似是要向前虚抓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能抓到,束缚反而越来越多,缠住脖子,勾住脚踝,将他拉入深海——
依稀听到了一个女孩儿的哭喊,好像在抽泣地说,大哥,不要走。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声音,先只是一点,后来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充斥在脑海里,把他吵得头痛欲裂,心中所感受到的比窒息更为痛苦。
都是不同的、却又不知道到底是谁的无数人的呼唤。
他又被淹没了。
隐约地察觉到不对,怎么会有这么多不一样的画面,他是工藤白,一会儿又成了迹部白,再一换,又成了另一个……
——是梦!
紧压身躯的海水与束缚全都消失不见,他的眼前又换了一幕。这一次,才是最为清楚不过地意识到,他所处之地竟是梦境。
他独自一人站在这里,神色麻木,望着将他包围的人们。
应当是认识这些人的,但在梦中分辨不出,只觉得当这些人用憎恨厌恶地眼神死死盯着他,做着戒备进攻的姿势时,他的心先是茫然,随后泛起了一阵刺痛。
“水门,你们在做什么。”
他问。
站在他正对面的金发青年是唯一的一个眼中没有厌恶的人,只是压抑着难以置信,沉声对他道:“白……宇智波白,你一夜间手刃同营的所有忍者,证据就在这里,你——”
“束手就擒吧。”
他又是一阵迷茫,然而,与他对视的金发青年表情复杂,欲言又止,但那浮现出阴翳的眸子却在告诉他:我信你,但只有我相信没有用!要么束手就擒,等待日后查明事实洗清冤屈,不然……
你就走。
只要他想,就算有这么多忍者围攻,也是可以逃走的。
他自然知道,但是,却仿若未闻。目光缓缓地下移,落到他沾满血迹的双手,脚旁的尸体和将沙地染成鲜红的血泊,忽然间,他的眼神变了。
“不是我。”
他喃喃地道,慌张地看向众人,试图让他们相信自己——但他想要得到目光都是冰冷的,他们都认定了,宇智波白是背叛者,一夜之间杀死了与他在战场同生共死的战友,却还不愿承认事实。
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他怎么可能……倒下的这些尸体,曾经都是无比鲜活的、他真心相待的朋友,在记忆终止的前一刻,他们还在玩闹着商量明天要给这里最小的小子过十九岁的生日……
突然意识到,自己要是真的束手就擒,结局便是死。
他不想死,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欲望,就算再晚一点也好,他——
明明,这么拼命了。
但他又不能逃走。
逃走之后背上叛忍与耻辱的标志,他倒是好了,可留在木叶的朋友和家人因为他,会怎么样?
不能走,他不能……
于是,向前迈出一步。
时刻警惕着他的曾经的伙伴就要动手,他就像没看见一样,麻木地拔出了刀,刀刃直对自己的胸口。
“我被人控制了,极有可能是幻术,能够迷惑宇智波的人,不容小觑,必须要找到他。”
“波风大人,请你——相信。”
刀身穿透了身体,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滴落,滑到他颤抖着的唇角。多么不甘心啊,胸腔满满的都是绝望,此时,他只能用最后的执着的视线看向他的朋友。
“不是我。”
“不是……我。”
直到气息断绝,都还在重复这句话,他最终也没来得及得到谁的应和。
太痛苦了,这种痛苦,即使是梦——即使经由岁月的沉淀,再度触碰时也要痛彻心扉。
这是对他影响最彻底的一世。
经历过三次突然终止的生命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陷入诅咒之中,并毅然决定不顾一切地反抗,打破这个诅咒。
可结局就是这样,他拼尽全力,做到了自己能够做的最好的程度,正沉浸在即将胜利的沾沾自喜,就被命运狠狠地捅了一刀。
宇智波白因为一个他自己浑然不知的阴谋而死,本可以活着,却逼不得已选择自杀。微弱的气息消散之时,恰巧迎来了凌晨十二点。
他死在了十九岁的前夕。
……
“啊!!!”
齐木白从噩梦中惊醒,靠着椅子睡了一夜,脖子和身体都僵了,但他突然醒来,却没能立即感受到不适。
脸上多出了湿润,睡着睡着,竟是泪流满面,那种要把人逼疯的绝望还萦绕在心头,让他不住地颤抖。
忽然,感觉身边有点不对。
他吓了一跳,往旁边看去,就见同一根椅子的另一头还坐着一个人。木之本桃矢没偏头,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就只是在那儿坐着,不关齐木白什么事,但他的眼圈倒是黑的,人看着也不怎么精神。
木之本桃矢:“……”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哈欠
齐木白:“……”
僵硬地扭过头,他没有开口,木之本桃矢也不主动说话。两人就这样直挺挺地坐着,不一会儿,有人抱着一个大纸袋子匆匆地从门口跑来,见到他们,赶紧跑过来,一边高兴地叫道。
“桃矢~~啊,还有白~~~”
木之本桃矢这才站起来,扒拉几下这人抱着的纸袋,往里看了看:“谢了,雪兔。买了这么多?”
“哈哈,我也没吃早饭呀。”
叫做雪兔的短发年轻人笑眯眯地说,他看上去温温柔柔的,五官更是柔和,开口就能讨人喜欢。
“喏,这是桃矢的。这个——给你。”袋子里装的是好几个大包子,让桃矢不客气地拿了一个,雪兔又拿了一个,塞给了愣住的齐木白。随后,他抱着还剩了四个包子的纸袋,坐到了齐木白身边——自然而然地把齐木白挤到了中间。
“我开动啦。”
除了齐木白,一左一右的两人都开始啃起了包子。
齐木白盯着自己手里这个还冒着热气的早餐,愣了半晌,才慢慢地垂下眼睑。
张嘴大大地咬了一口,他的腮帮子被塞得满满的,十分努力地咀嚼。至于流下的眼泪,早已经被清晨的风吹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