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做什么呢?”男孩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圆嘟嘟的小脸上满是欢愉之色。
“拿回所有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然后去十族界星走上一圈。”月黑扶着玄玉冰棺站起身,目光环视一周,将挂在墙上的斩人斩鬼斩妖三刀取下,束在腰间,一回身,正好看见端着餐盘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月灰,微微一愣,旋即伸手抹了把脸,目光柔和。
即便是十分之一也好,给予那个孩子一份微不足道的爱吧——离别那天,少女如此说着。
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好好做到。
月黑看到了月灰,月灰自然也看到了月黑。
愣了愣神的少女,平底的小皮靴踩在光滑的地板上,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恍惚前扑,一头撞进了月黑怀里。
“小心。”月黑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几乎腾空而起的餐盘,而后便是一顿让人眼花缭乱的手臂晃动,将所有挥洒而出的菜肴全部接在了盘子里,动作流畅,滴水不漏。
即便是不太惯用的左手,适应起来对他而言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将餐盘随手搁置在桌上,月黑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月灰的眼睛,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小灰,叫爸爸。”
月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叫了一声:“爸爸。”
“嗯。”月黑微眯着眼睛,抱着月灰站起身,走到餐桌前坐下,将备好的碗筷摆放好,乘上四碗香喷喷的米饭,示意特图自行进食,而后才将目光焦距在几个菜碟子里那与月白手艺一般无二的黑暗料理上,微微愣了愣神,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夹起一块焦肉塞进嘴里,品味片刻后,轻声道:“还不错,特图多吃点。”
“我拒绝!”金发男孩眼疾手快,端起饭碗拔腿就跑。
“有那么难吃吗?”月灰满脸委屈,埋头扒饭。
“其实比你妈做的好吃多了。”月黑笑了笑,用筷子轻轻点指特图,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还无法脱离主神空间来着?现在怎么可以把跑到我这边来撒野了?”
“因为我现在已经恢复到圆满状态了,强的不行,我自己想想都怕。”男孩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兴致勃勃地道:“我可是唯一的圣位主神,之前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区区原始天尊,我一只手能打五个。”
“是吗?”月黑收敛笑容,平静地道:“你可以试着大声点,原始圣尊的化身没准还没走远。”
男孩瞪眼,一拍桌面,气呼呼地道:“嘛呢嘛呢?你存心找茬是吧?”
“找茬倒是没有,只是如果你可以跟在我身边,那我会省事很多。”月黑说着,继续应付碟子里的菜肴,将成色最好最嫩的夹进月灰碗里,将看起来不至于毒死人的夹进自己碗里,最后才把一些一眼看去就剧毒无比的乘着特图回答问题的间隙,远远地扔进了男孩的碗里。
嗯,各种意义上来说……恩怨分明。
月黑低下头,轻轻咀嚼着嘴里的饭粒与碳化的菜渣,目光幽幽地看着那碗多盛出的米饭,开始盘算沉思,从东京之旅开始回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一直到倒生学院的最后一封预告函,其中蛰伏着的那条模糊不清的线,一点一点,渐渐清晰。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主神特图,沉默片刻,埋头继续扒饭。
窗外虫鸣稀疏,断断续续,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一如某人不断交织而出的思绪,拨云开雾,柳暗花明。
想着想着,似乎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
……
十族盟约之后,白泽和众圣化身们何去何从了呢?北方苍云这半个局外之人,最后又去了哪里?那些亦敌亦友的云组同窗们、那些充当背景与龙套角色的普通学生们,最后又有着怎样的遭遇与归宿?
让我们掀开这一页光阴的画卷,将时间回溯到月黑尚未苏醒的一周之前,回溯到那株高耸入云的众生之树下,回溯到某个濒临崩溃的圣尊化身身边,看着他,看着他身边站着的三男一女,屏息凝神,于是时间便开缓缓始流淌起来。
身形朦胧的白衣妖圣席地而坐,目光清澈,他的时间并不充足,但好在遗言也没有太多,深谋远虑与预见未来让他早早地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在他多年以来周密的经营布局之下,整个洪荒妖域就算没有了他白泽,照样可以安然运转,稳步向前,那么其他的,大概就只剩下那么几句压抑了无数年的真心话,想要与在场的几人好好说道说道了。
他抬起头,看着双目失明的紫发男人,微微思忖,笑道:“紫月,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从今往后的日子里,好好为自己而活吧……就算不回洪荒妖域也好,只要你能在最后的危机关头,替妖族众生出手一次,不管结果如何,尽力就好。”
原名姬紫月的紫发男人轻抿着嘴唇,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握紧双拳,重重点头。
白泽笑了笑,也不再多说,将目光转向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顿了顿,说道:“老墨,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咱哥两走一个?”
说着,他提起一坛酒,朝八云墨示意道:“是爷们就坛吹,感情深一口闷嘛!”
八云墨默默地接过酒坛,神色肃穆,伸手拍开泥封,深深地看了白泽一眼,而后仰头张嘴,一饮而尽,完事之后将酒坛重重地砸在地上,双目微红,沉声道:“兄弟,一路走好。”
“有缘再见,没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白泽笑着放下酒坛,面色红润,胸胆开张,于是扭了扭脖子,豪气顿生,壮着胆子瞅着涂青玉道:“青玉,其实嘛,我喜欢你很久了。”
涂青玉轻掩嘴唇,满脸错愕,好看的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哈哈哈!骗你的!”白泽捧腹大笑,结果被恼羞成怒的十尾妖圣一爪子拍在后脑勺上,将他整张脸按进了草地里,一顿挣扎求饶,这才挣脱出身,满脸草屑与新泥,狼狈不堪。
涂青玉双手抱臂,冷笑着俯视白泽,不加掩饰地威胁道:“我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白泽咧了咧嘴,正襟危坐,沉声道:“青玉,你知道为什么姬川神夜和姬川澪落明明很疼爱自己的孩子,却总是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冷酷模样吗?”
“闲得慌呗,还能怎么着?”涂青玉斜眼,十只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摇摆着,风采绝世,婀娜动人。
白泽摇了摇头,正色道:“因为虫族的圣道使然,短暂的寿命使他们的圣尊之位得以代代相传,代价就是子嗣想要获得圣位,就必须亲自吞食掉自己的父母,是不是很残酷?”
涂青玉皱了皱眉头,嘟嘴道:“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如果姬川夫妇和子女的羁绊太深,虫族的圣道要如何才能传承下去呢?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子女们憎恨自己。”白泽会心一笑,将手掌轻轻贴在胸口,补充道:“憎恨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它会让人们变得盲目、偏执,甚至失去理智,这样他们的孩子们,在吞噬他们的时候,才会没有半点犹豫、懊悔以及留恋。”
他说着,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笑着看着涂青玉那张风华绝世的脸,轻声道:“我的心里,其实也是抱着和他们差不多的想法。”
因为知道自己随时可能赴死,所以不想让更多的人伤心,不想在某个喜欢的女子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
这就是他白泽自囚于时间河畔多年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纯粹。
涂青玉愣了愣神,不知不觉,流泪满面。
白泽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白衣剑祖,说道:“苍云,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好。”北方苍云一挥衣袖,身边三人便被一股柔风轻飘飘地推到了百米开外,而后他屈指轻弹,身边二十四剑自成雷池,隔绝天地,将他和白泽二人与外界彻底隔离开来。
“说吧。”北方苍云轻声道。
白泽将一坛酒重重拍在身边的石板上,咧嘴道:“会喝酒不?”
北方苍云微微蹙眉,摇头道:“不会,也不喝。”
“啧,无趣。”白泽揭开泥封,摸出两只酒碗,齐齐满上,而后不由分说,就将一只酒碗推到了北方苍云身前,神色不悦道:“多年交情呢,一碗送终酒都不肯陪我喝?”
北方苍云沉默片刻,张了张嘴,犹豫再三之下,轻轻点头道:“那……好吧。”
说着,他端起酒碗,正准备一口咽下,却被身形近乎透明的白泽伸手拦下,责怪道:“一个人喝酒算什么事啊?干杯懂不懂?”
北方苍云愣了愣,疑惑道:“干什么杯?”
白泽大笑,伸手一挥,将酒碗毫不客气地撞在北方苍云双手捧着的酒碗上,伴随着一声清脆的交击声响,他收敛笑容,洒脱而又略显遗憾地看着北方苍云的面孔,举杯道:“敬那大争之世。”
北方苍云目光低垂,将酒碗小心翼翼地捧至身前,沉默半晌,缓缓道:“敬这小酌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