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男人在岛上七个不同的地点分别埋下了一颗种子,于是,远在几里开外的少女,便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可以尝试着下地行走。
她光着脚奔跑在石阶上,走廊里,踉踉跄跄,气喘吁吁,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撞开了曾经居住过的,小小房间的大门。
于是,便有了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思想极端化的月黑,和本就心烦意乱的月白,在宿舍里撞了个正着,也就是那一次,月黑会发现月白已经可以下地行走的事实。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这是一件好事,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上课和睡觉外,月黑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在教月白怎么走路。
身材娇小纤细的少女,像个初登人世的婴儿一般,只是略过了牙牙学语的过程,她直接开始了在月黑的搀扶下蹒跚学步。
从最开始的在床上和沙发上试探着直立行走,到后来被月黑搀扶着在客厅里转圈,直至最后挣脱月黑的束缚,一个人在草地上踉踉跄跄地奔跑,一路跌跌撞撞,好几次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上,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眼里充满了兴奋之色。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这不是一句空话,月白拒绝了月黑的好意,一个人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尽管洁白的连衣裙上满是泥土、草叶和灰尘,但她对此并不在意,就算灰头土脸,她的脸上仍是带着沁人心扉的微笑。
不曾瘫痪过的人,自然无法理解那些失去了自由行动能力的残疾人,内心对于我们眼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动作,是多么的向往,哪怕只是在地上迈出一小步,也是他们某些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宏愿。
月白有幸能再次站立在大地之上,不,应该说是,作为“月白”的个体,第一次体会到了行走与奔跑的快乐,以及自由。
校庆祭典的当天,月白已经彻底学会了走路,只是由于双腿长期缺乏运动,肌肉有了一定程度的萎缩。这一点月黑早就有所察觉,尽管每天都有帮助她活动肢体和按摩腿部肌肉,但收效甚微,只能延缓萎缩这一过程的时间,却做不到彻底地阻止,对比了一下月白那仅有自己前臂粗细的大腿,过去的月黑,除了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那些不厌其烦的动作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使用就会退化,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都遵循着这一大自然的铁则。
只是过去一切的无奈和失落,都随着少女踏上地面的那一刻起,皆数迎刃而解。月黑只是看着,就感觉内心某种沉重的东西骤然一空,宛如拨云开雾,青光尽现,豁然开朗。
这的确是来到这座岛上几个月的时间里,唯有的一件让人开心的好事了,为此月黑还特地准备了一桌好菜作为庆祝,只是等饭菜上齐,兄妹二人相对而坐,这才发觉明明两个人的烛光晚餐,给某人出于习惯地弄出来三个人的分量。
说到底,人都是有感情的,几个月下来的朝夕相处,就算是对月灰心怀芥蒂的月黑,这会也已经渐渐习惯了自己这个便宜“女儿”的存在,乍一分离,多少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所以越是临近祭典的日子,月黑内心就越发地平静,直要想着某些东西,他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输给上衫紫月那个娘炮。
不管她想做什么,又有着怎样出人意料的谋划。
倒生学院的校庆持续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每个班级都有着各自的活动、展览以及演出,这一点上,确实和月黑在动漫里看到的日本的校园祭如出一辙,再回想到自己曾经上过的国立小学,那校庆,简直……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月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国内的校庆是聚集一群学生和老师操场上、礼堂里倾听学校领导的演讲,不明白这样的校庆究竟有何价值和意义。
其实学生们的思维很简单,他们不想了解学校的历史,也不想知道学校里出过什么大人物,更不想听着一位位领导们歌功颂德、喋喋不休,他们只是想留下点回忆、留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而已,就像人们总是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的血脉一样,一代又一代,意志相承,薪火相传。
为什么很多人谈及自己的母校时,往往除了厌倦和冷漠之外,就只剩下了平淡与复杂之感呢?因为他们往往只会察觉到一点,自己在最天真的年纪里,在母校的回忆,除了学习,竟然就只有那些交流在暗地里的情愫而已。
教育不应该培养出一群只会读书的人,而学校,也不应该只是一个充斥着学习和规矩的苦寒之地。
月黑和月白牵着走行在围绕着山腰搭建的临时会场里,看着那一个个摊贩、一座座展台、一道道忙碌的身影,唏嘘之余,心里不免有些感叹。
曾几何时,自己是这些普通人中的一员,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背负着沉重的命运之下,已经渐渐地变得不再像一个人类。
只是出于习惯,月黑还是会站在人类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心中有一条规矩,随心所欲而不逾,这就是他生而为人的最后底线。
那被他嗤之以鼻的道德。
因为上衫紫月的演出在第三天下午,所以月黑第一天的时间就只是陪着月白游玩而已。
一起游走在人群之中,一起坐在树桩上吃烤串,一起用铁圈套娃娃,一起晃荡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无论哪里都是最耀眼的那两个存在。
月白玩得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所以即便是脚跟被平底小皮鞋磨破了皮,也丝毫不觉得疼痛。
他们站在山顶上,一起眺望着山腰处的人潮滚滚,窸窸窣窣,来来往往,眼里除了人与物,更是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这种无形之中的改变,就连月黑自己都恍然不觉。
“老哥,这样的世界,真的很棒呢。”月白揉了揉眼睛,俯视着眸中所见的一切,神色温和,轻声道:“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要好好守护她。”
“嗯。”月黑没有说话,只是轻嗯了一声,算是对月白的结论表示认可了,事实上他的真正想法,又又谁知道呢?
月白嘿嘿一笑,用力挽着月黑手臂,整个人顺势贴了上来,满脸期待地问道:“老哥,我们这样像不像一对情侣?”
“不像。”月黑低下头,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很是认真地道:“像一对父女。”
“会不会说话呢?”月白翻了个白眼,有些吃瘪地撒开手,一个人跑到悬崖边,展开双臂,眺望着远处的大海,笑道:“老哥,有一句诗叫什么来着?”
月黑看着少女绝美动人的柔弱背影,神色柔和,轻声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