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春光正好,月黑备好糕点,早早地出了门,一手抓着剧本稿纸,一手提着斩妖刀,气势汹汹地跑去找上衫紫月对质去了,看这一脸暴躁的样子,估摸着少不了要大打出手。
月白还窝在床上睡觉,因为连续几天看书熬到深夜,废寝忘食,着实是有些扛不住了,被月黑强行塞进被窝里补觉,这会儿睡意正浓,看样子一时半会也醒不来,月灰没有打扰自家老妈的意思,一个人安静地吃过了早饭,而后趴在窗边发呆。
无论月黑还是月白,两个人都出乎意料的努力……当然她也是不例外的,只是不同于黑白二人在一点一点的向着变强而努力,她所做的,仅仅是回忆起一些对她而言重要的记忆,再就是,死死地压抑住那份玄之又玄的天地感应,将体内渴望补完的残缺魂火,稳稳地囚禁在躯壳的牢笼之中。
没有沉沦仙雾填补她渴望补完的无穷无尽的欲望,没有云雪兰烟遮蔽她身为外来者的那份令人厌恶的气息,她的生活其实远比表面上的要艰难了许多,不假外物,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现在的日子,比之过去那模糊记忆里的孤独一人,要好上太多了。
她曾有一个小小的世界,她是那个世界里唯一的神。
她独一无二,无所不能,只要是她想要的,都能轻易得到,挥手间一个种族的覆灭,抬手间又是一个新兴种族的崛起,她趴在云端,看待世间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待沙盘里相互撕咬的蝼蚁。
但是她一点都不快乐,神灵看待世间众生,就好比人类看待蜉蝣与蚂蚁,那么小只,那么脆弱,那么……卑劣、不堪入目。
两者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因为彼此身份的天差地别,无法成为对等的存在,自然也无法拥有共同的语言和观念。
在她的印象中,还是神明时期的自己,应该是有一个姐姐的,在天地开辟之初,那个世间唯一与她对等的存在,那个无论何时,总是照顾着她、陪伴着她、永远为她考虑着的——温柔、善良的存在。
那是多么久远以前的记忆呢?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姐姐那如同白雪的无暇发丝,与那张纯净的、永远微笑着的脸,还有一双会说话的、温柔的眼睛。
和妈妈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吗?
月灰收回目光,神色柔和,她背着手走到床边,搬了条凳子在月白身边坐下,双手托着腮帮,安静地看着熟睡中少女的绝美脸庞,目光流转,百感交集。
真的,和记忆中的那张面孔一模一样呢。
那是一段她的前身都不愿回想起来的过去。那一天,天崩地裂,沧海枯竭,白色的女神被黑色的女神从天宇打入人间,而后以世界树的枝干为矛,将那一抹纯白钉杀在了群山之巅。
残缺的造物主渴望着自身的完整,为此,她不惜杀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吞噬了那本该同根同源的神灵的血肉。
那是某位神邸心中永远的痛,她曾绝望,懊悔,想要将自己连同世界一起埋葬在混沌中。但是,她做不到,造物主可以轻易地毁灭自己所创造的世界,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摧毁自己。
只有造物主才能杀死造物主,这是这个世界上的最高准则,同为造物主的姐姐已经死了,那谁来终结她呢?
黑色的女神吞噬了白色的女神,但她并没有如同预期般变得完整与幸福,反而愈发孤独、绝望,以及疯狂。
孤独是一把可怕的刀,抑郁的女神将手掌握在刀刃上,一边流着血,一边用刀尖割裂着天空与大地,将痛苦与磨难挥洒在人世间,她疯狂地笑着,脸上流着血与泪。
后来的事情她就记不太清了,漫长悠久的回忆到此处便截然而止,在她那淤泥般混浊的记忆里,从某个时期开始,变出现了一个连续而庞大的历史断层,那极有可能是一段疯狂而黑暗的岁月,在那段岁月里,她做了至今都不敢面对的事情。
她的前身将这一段记忆埋藏在了保险柜里,用钢筋与铁锁封死了起来,所以她看不到那段时光里发生的一切,却可以看到黑暗之后,黎明破晓,那张与记忆中姐姐一般,温柔而又美丽的脸。
隐约之中,她趴在一个小小的肩膀上,被那个小小的人儿背着前进了很远很远的距离,有时是抱着,纤细的臂弯温软而又有力,身上还带着让人安心的,好闻的味道。
她努力睁开眼睛,想要抓住那个小小的身影,那漫长岁月之后再次出现的与她对等的存在,无论如何也要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于是,便有了两人初遇时的那一幕。
只是那时,这个小小躯体中居住的灵魂,是月黑,所以无论月白对她有多好,有多温柔,她喜欢月黑的心情,总是比喜欢月白的心情要多一点。
尽管月黑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尽管月黑一直强调着月白比她重要无数倍,尽管月黑一直对她怀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杀机……但是,她依然深深地喜欢着那个带她逃离绝望与孤独的月黑,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她会嫉妒,会悲伤,会感到彷徨与无助,但这些,都是她现在好好活着,并且有血有肉地活着的证明,不是吗?
月黑带她逃离了那个悲苦的世界,月白给了她温暖与关怀,于是小小的女神离开了她小小的世界,拥有了一个小小的家。
这样的生活,已经是她无法想象的幸福了。
她不想舍弃这个小小的家,也不愿意再伤害自己的家人,如果二者之间无法达成平衡,只能取其一的话,那么,她宁愿自己选择的是后者。
不愿意伤害月黑和月白,所以,选择离开。
但离开之前,哪怕多停留一秒,都是难能可贵的幸福。
黑色的女神吞噬了白色的女神,所以她不再是黑色。
不仅仅是头发,连带着疯狂之后的内心,都变得柔软了起来。
女孩有些由衷地难过,揉了揉眼睛,看着睡梦中少女那安心的睡颜,轻声呢喃道:“再见了,妈妈,我要离家出走一段时间了。”
说着,她低下头,将嘴唇贴在少女的额头,轻轻一吻,再次抬头时,已经满脸泪水。
老妈呀老妈……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嫉妒你,又有多少次午夜梦醒,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想要将你吞噬殆尽。
怪物的欲望如同无法填满的深渊,所幸一直以往,黑夜中总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她。
月黑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她的警惕,就好比他一直保存着的那封预告函的明信片一样,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所以,也记在心里。
所以,选择了最后的离开与成全。
月灰的世界很小很小,小得只能容下除了她以外的两个人,一个是她最喜欢的人,一个是对她最好的人,这样的两个人,不该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有所隔阂,这样的两个人,就该永远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