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染血的长剑插在沦为废墟的角斗场内,周遭尽是血水、碎肉与石渣,那古朴长剑轻轻颤动着,发出低沉的哀鸣。
吴家剑冢地煞七十二剑本该皆是灵智未开的死物,此刻沐浴着剑主的鲜血,那长剑的锈迹竟然开始一点一点剥落下来,露出掩盖在驳杂锈斑之下的莹白剑身,光滑如镜,寒气慑人,隐约之中,透出些许悲恸的情绪。
这就结束了?
看台上的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还没有从之前那突如其来的反转中回过神来。
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场中,伸手按住雪尘剑剑柄,微微蹙眉,抬头看了一眼月黑离去的方向,缓缓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眉心。
不出十秒,他就回溯了整场战斗的全部经过,一招一式,一来一回,细致入微。
来人有着一头及地白发,身上的衣物修身而简朴,他身上没有佩剑,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站在场中,整个人就宛如一把沉寂在剑鞘中的神剑。
北方苍云放下手掌,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周,用掌心按住那柄微微铮鸣的雪尘长剑,轻声道:“对决既已结束,那么各位请回吧,事后收场工作,我和白泽校长自会处理。”
“可是苍云先生……”索拉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北方苍云用锐利的目光生生震慑得咽回了腹中。
“我不想说第二次。”北方苍云一挥衣袖,直接把尚在场内的云组众人轻飘飘地推到了场外,而后从袖中祭出二十四把尺余小剑,封镇四方,再无一人可以窥探其内的景象。
布置好一切,他弯下腰,五指成爪,狠狠拍在地面,而后用力一提,就有一道缥缈的虚影被他从岩根深处拉扯而出,拘束在手中,逃逸不能。
鼻青脸肿的白泽妖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北方苍云的身后,一手捋袖,一手轻轻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拘魂大法,想不到一心剑道的你还会这种邪门歪道。”
北方苍云轻轻点头,眉宇之间似有缅怀之色,说道:“冥河之主是我弟弟。”
白泽咧了咧嘴,说道:“他就是个弟弟,要是不仰仗那些圣位傀儡,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嗯,我也能一只手把你摁在地上摩擦。”北方苍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轻轻定住那柄不断铮鸣的长剑雪尘,说道:“你的主人还没死透,你开智不易,别在我这里一巴掌拍没了。”
那雪白的染血长剑瞬间安静下来,老老实实,战战兢兢。
北方苍云翻掌下压,将那完全由魂光构成的虚影按压得双膝跪地,而后用另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沉声道:“醒来!”
声音清脆,却不容置疑,那少年样貌的黯淡灵魂缓缓睁眼,疑惑地看向身前并不伟岸的洁白身影,喃喃道:“苍云老师?”
旋即,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微微一愣,苦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我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北方苍云将一只手掌按在对方肩膀上,目光平静,金色的眸子里燃烧着谁都无法理解的神光。他低下头,直视着少年黯淡的透明身影,一字一句地道:“我问你,你可愿拜我为师?”
吴定尘愣了愣,有些傻眼。
白泽更是当场跳脚,扯着北方苍云的衣领怒斥道:“开什么玩笑?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么多道理都白说了是吧?你再疼爱他们两个也要为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啊?而且你能肯定他们两个就一定能比你做得更好?”
北方苍云意外地没有将白泽扔出去,而是轻轻地拍开白泽的手掌,目光坚定,说道:“你不是已经在时间长河里看到了吗?月黑不一定做得比我更好,但我相信他,至少在姬川夜落这件事上,他已经做得不能再好了。”
“那你怎么办?”白泽垂下双臂,神色疲倦。
北方苍云洒然一笑,说道:“我从未活过,又谈何死去?况且我也不会死。”
白泽默然,一拳捶在白衣剑祖胸口,没有用太大的力道,却仍是让这位身形纤细如女子的剑道魁首轻轻一颤。
他收回目光,继续看向一头雾水的人族少年,说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愿拜我为师?”
“不要。”吴定尘一愣一愣的,摇头拒绝道:“要是拜你为师了,岂不是我这辈子都无法超越你了?”
北方苍云微微一笑,轻声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吴定尘闻言,眉开眼笑,乐道:“有道理,那就这么定了!”
话毕,少年摸了摸脑袋,讪笑道:“但是我不能跪你诶,因为总觉得跪了你,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超过你了。”
白泽斜眼,没好气地道:“可是你已经跪了!”
“诶诶诶?”少年傻眼,因为整个身体完全由魂光构成,所以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体位,现在经过白泽一提醒,连忙从地上爬起,汗颜道:“刚刚那个不算……”
北方苍云挑了挑眉毛,算是默认了。
白泽啧啧称奇,阴阳怪气地传音道:“这小子怕是不知道自己究竟继承了多大的福缘,等你一死,你这一身鼎盛的剑道气运就要一股脑压在这傻小子身上了,到时候砸都能生生把他砸成圣尊……”
北方苍云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放心,他成不了圣尊,自我死后,这个世界上将再无圣尊。”
白泽耸了耸肩,无奈道:“你对黑白兄妹俩还真有信心。”
“不是我有信心,而是大势所趋。”北方苍云说着,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在那个你一手促成的未来里,有一个你我都心知肚明结局。”
白泽轻轻点头,“但愿如此。”
白衣剑祖伸手指了指看着两人发呆的人族少年,提醒白泽道:“这个少年的身体碎了一地,你要哪一部分自取吧。”
“瞧我这记性!”白泽一拍脑袋,甩开袖子,在吴定尘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翻找对方的破碎肢体去了。
“这……我死了都不让我安心的吗?”吴定尘哭丧着脸看向北方苍云,却不想这位宅心仁厚的白衣剑祖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平静地说了一句“无妨”,便就此撒手不管了。
无妨个球啊!那可是我的肉身诶!
吴定尘看了看在废墟里勤快挑拣碎肉碎骨的白泽妖圣,又看了看双手拢袖漠不关心的白衣剑祖,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