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界冥河,一水相连,轻舟竹篙,荡于江上。
黑衣黑发的年轻男子骂骂咧咧地坐在船头,一边帮背对着他的剑池之主清理伤口,一边诅咒着某个圣人断子绝孙、某个妖圣生孩子没**、某个魔圣活该头上一片青青草原……在他对面,身材娇小如女子的剑池之主平静地听着,不置可否,似乎早已习惯了此人磨磨叽叽的啰嗦个性,不予理会便能自觉清净,所谓修心,无非如此。
男子低下头,可以看到剑池之主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那些个带着圣道伟力的攻击侵蚀着他的躯体,让他即便拥有极强的恢复能力也只能勉强吊住体内最后一口生气,使之不加速流逝。
“呐,这样真的好吗?”黑衣男子捣碎一株混沌青莲,将汁液敷在北方苍云的伤口上,而后伸手一招,便有一条圣位的傀儡蛟龙自冥河之中被其生生提起,张口吐出一颗硕大的金色内丹。
“剑池在上,则所有圣主都必须分出三分精力来对抗万剑神威,只余七分气力的他们,想要越过我去追杀那两人一神,几乎不太可能;寒月在下,则是用以封堵那深渊一界的渊气倒冲,不然打破了那九劫之一的封印,对于苍穹万界而言,都是一场不小的灾难。”北方苍云平静地开口,双手捞起脑后的长发,却忽的一愣,想起自己用以束发的那根蓝色丝带早已之前的战斗中焚烧殆尽,现在估摸着连一点余灰都找不到了。还有那上刻“上善若水,君心如水”的糟粕玉石,也一并付之一炬。
代价之大,远超他所预期,但缘之一字,如镜中探花,水底捞月,最是难以捉摸。
“啧啧啧,好一个胸怀天下的谦谦君子。”年轻男子动用轮回之火将那颗圣位内丹炼化成流动的浩瀚圣力,将之从北方苍云后心灌入,一瞬间小舟之上金光大作,照耀得整个暗无天日的轮回之路烨烨生辉。
“但是,苍云啊……”他低下头,从身后抱住赤裸着上身的剑池之主,轻声道:“什么时候,你也能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呢?”
“失心之人,勿瞰其行。”北方苍云仰着头,雪白的发丝垂落在地,金色的眸子里除了孤傲与冷漠,便是一潭死水般的宁静。“你我之间,还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呢。”
“你就那么想死?”一直以来玩世不恭的浪荡冥河之主罕见的有些愠怒,一巴掌将伤势未愈的北方苍云掀翻在船舱里,而后整个人亦扑进了船舱之中。
船舱之内别有洞天,乃是一方开满了血色彼岸之花的广袤世界。
剑池之主仰面躺在花海之中,衣衫不整,周身漂浮着幽蓝的冥火,那满世界的冥火悬浮在空,缓缓地飘向天穹深处,如同漫天流萤,扑往如日中天的血色圆月。
“真好看。”北方苍云喃喃自语,丝毫没有顾忌骑在自己身上的黑发男人。
“我不想杀你。”苍冥低下头,双手按住北方苍云的手腕,低声道:“但他,不会犹豫,为了那个女人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你早就该知道的,如果我们不杀他,未来的某一天,他就会亲手杀了我们!”
“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最终又重新归于一体,有什么不好的吗?”
“我不要这样。”苍冥颓然撒手,掌指覆于双目之上,喃喃道:“没有人比我更深爱着你们了,但,我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身材纤细如闺阁少女的剑池之主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你知道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哪怕你现在就去杀了他。”
“但是,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于你、于我、于他,什么才是我们共同的追求。”
黑衣黑发的轮回大帝微微一愣,而后深深的看了苍云一眼,点头道:“我知道了。”
“对了,还有个问题。”北方苍云欲言又止。
“什么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幽渊入口的虚界上方?又怎么知道我被那八位圣者打得险些重伤垂死?”
轮回之主摸了摸鬓角的长发,笑眯眯地道:“你猜?”
白衣剑主以手扶额。
结发同心,死生相连。
却不想是儿时的一个玩笑,造成了两人而今剪不断理还乱的尴尬局面。
将两个人的头发打结在一起,就能彼此心神相连——这对于寻常人而言不过是个美好的念想,但对于生而同源的他们而言,确是实实当当的同心之结。
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年前的故事了,他们互为结发,立誓生死同心。但后来彼此所为,背道而驰,亲善亲恶,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他与他,他与她。
冥河之主拂袖而去,万千冥火争相景从,好似圣人出行,风云相随,意象纷呈。
好一个近恶知善的冥间帝王。
……
洪荒人域,青天人域,青天圣宫。
青衣黑发的青天圣尊背靠在玄玉冰棺侧面,轻轻擦拭着一物。
在冰棺的另一侧,亦靠着一名与之容貌无二的年轻男人,手中之物,乃是一柄形体纤细的三尺青锋。
剑名长青。
青天圣尊手中之物,乃是细剑剑鞘。
“你想让我如何?”青天圣尊把玩着手中的剑鞘,喃喃道。
“你想要如何?”在他身后仅有一棺之隔的男人轻轻擦拭着剑锋,表情无喜无悲,只是眼神锐利如鹰,锋芒毕露。
“我不知道,我以为那只是小黑而已,没想到身体里寄宿的灵魂却是小白。”青天圣尊以手扶额,神色痛苦。
“啧啧啧,就小白是你亲生的?小黑就不是咯?”男人冷笑,恨不得隔着棺材一巴掌扇死这个平日里放荡不羁,但一到抉择关头便犹犹豫豫的人族圣尊,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老子的本体怎么是你这么个空有一身通天修为的懦夫?圣堂坠星穹顶里头捆着的是谁?你他娘的的亲女儿!等到明天周天摄魂大阵彻底完工,你就要永远和你女儿说拜拜了!”
“可是……”
“可是你个头啊!”
“可是那不仅仅是我女儿,也是穹。”
“那又如何?”男人冷笑,如果不是受制于这方天地,而且他本身也只不过是寄宿在长青中的一缕残魂,他就要隔着棺材砍人了。“我不管她前世是谁,但这辈子她就是我女儿,谁敢动我女儿我就要砍他全家!”
青仙:“……”
“啧,青仙啊青仙,做圣人做到你这个份上,窝囊不窝囊?”
“当初你对仙儿见死不救我也就认了,这次你又要对自己女儿见死不救吗?”
“我明白了。”青天圣尊站起身,大步走向殿外,而后抬头望天。
曾有个女人对他说过:遇事不决,但问青天。
他挥手拨开天空厚重的云彩,仔细推演片刻,而后轻轻点头。
青天不见月,唯余一抹白。
乃是有去无回的大凶之兆。
青天圣尊背对着那个面容总算有所缓和的男人,以手握鞘,横臂于身侧,轻声道:“走起?”
“走起!干死那群狗娘养的!”男人大笑,手中细剑高高抛起,而后稳稳地坠入剑鞘之中。
一抹青光横跨三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