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照射在男人不修边幅的圆脸上。树荫之下,影影绰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男人睁开双眼,猛的从地上爬起,扭头四顾,林中草木丛生、虫鸟嘶鸣、风吹叶响,一片安详与宁静。
男人有些失落,仰面倒在地上,而后无力地翻了个身,将脸埋在那件被他枕在头下破破烂烂的染血连衣裙中,久久沉默不语。
童话里的故事是不存在的,神女不会眷顾一个凡夫俗子,也不会因为一个凡人的点点恩惠就屈尊偿还。他们就像两条不平行的直线,就算有所交集,也只有那短暂狭小的一点,一点过后,各奔前程。女孩依旧在某个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与那些恐怖的存在战斗着,而他赤井新久,也许以后就要彻底成为一个普通人。
离开这个国家,隐居起来,带着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曾知晓的秘密,就此烂在回忆之中,百年之后,连同肉体一起化作一抔黄土……挺好、挺好。
但是为何……心有不甘?
男人再次从地上坐起,手里紧紧地拽着那件染血的衣裙,仿佛感受到了命运的召唤。
我不甘心,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一定!
我会用我一生的时间,去寻找你留下的痕迹。
我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包括这个世界,包括你。
男人站起身子,身边的巨石上摆放着少女留下的衣物和部分没能用上的药品。他俯身收拾好一切,将这些物件尽数塞进医疗药箱中,而后提起箱子,快步朝树林外走去。
少女曾对他说过,他所在的这个世界,是一个扭曲的世界,是一个无序的世界,是一个不被期待的世界。
这句话很透彻,但只有基金会的人们,才会对之深有感触。
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濒临着毁灭。
基金会的七个大洲支部里,每一个支部都收容着足以毁灭世界数十次的可怕“怪物”。
对于未来,谁也不抱希望。
他们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拿出生命的觉悟,去守护着现在。
每天,都有人在牺牲。
抛开大阪分部的那些人不谈,无法否认的是,这是一群可敬的人们。
这也大抵是那对兄妹,即使拥有着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实力时,仍是愿意放下身段,好好跟他们讲道理的缘由。
这个世界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时间会带来答案,所有的一切,因果界线,都会在时间的长河中,缓缓收束。
一名白衣白发的年轻男子在一条虚无缥缈的河边盘膝静坐,一手挽袖,一手掬起一捧虚无之水,低头注视着掌中的沉浮因果、星辉点点,神色无喜无悲,平静得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雕塑。
在他身边,亦坐着一名黑衣鹤发的白须老者,面容安详,善目慈眉,只是不同于年轻男子的优雅拘谨,老人则是大大方方敞着腿,将两只脚丫子泡在这条源远流长的时间长河之中,毫无半点仙人圣尊该有的风度仪态。
一人观过去、现在、未来之事、物。
一人观过去、现在、未来之道、法。
所观之物相同,所观之理不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理不同不足为道。
所以这常年相伴而坐的一人一妖,千万年来从来没有过半点交流,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
本体为妖族圣尊的白衣男子摊开手掌,手中的一捧河水便从指缝间倾泻而下,化作五条源源不断的细小瀑布,就此垂落汇入宁静流淌的大河之中,无声无息。
在那五条细小瀑布内,五个人的影子一闪而逝,就连坐在男子身边的老者,也没能看清那一段历史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亲手掬起这一捧时间之水的年轻男子,能够清楚地看到水中发生的一切。
那一天,深渊之下的黑发少女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自己的父母……她亲手杀死了他们,而后在父母的坟头跪了一宿,离开时带走了父亲留下的逐暗之刀。
从此以后,世间少了一名坚韧顽强的战士,多了一名背负着三柄刀剑、择人而噬的嗜杀恶魔。
那一天,禁地之中的年轻道士放弃了自己一生坚持的底线,自废功力,散尽一身金身体魄……而后他左手拿起一叠稿纸,右手托起一卷道经,每修行一本道法,就要将稿纸上的内容,由开头到结尾,再由结尾到开头,来回背诵一遍。
从此以后,世间少了一名至纯至性的二货道士,多了一名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只记得稿纸上的内容必须倒背如流的大道神仙。
那一天,涂山之上的冷落女子费尽手段地逃离了洪荒妖域,在一位意外之人的帮助下,来到了洪荒人域的界外之地,一个充斥着罪与血的堕落星球。
从此之后,世间少了一名骄傲要强的善良女子,多了一名流离失所、日夜潜逃、不敢露面的仓惶母亲。
那一天,血海之间的娇小少女终于举起了手中的苍白刀刃,一刀又一刀,她面无表情地出手,惨白的剑气撕裂城池,砍穿人群,血肉与废墟混杂在一起,整个视野之中尽数化为血与火。
少女站在废墟之中,抬头望天,一只眼睛流着泪,一只眼睛开出了毁灭的花。
从此以后,这个内冷外热,却依然对世间持有最后一分善念的人儿,彻底成为了那与天下背道而驰的冷漠之人。
那一天,十字架上的少年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近乎支离破碎的身体,没有留下眼泪,只是空洞着双眼,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低下头,本该清澈的血色眸子,有过一闪而逝的弘蓝。
从此以后,这个外冷内热,始终以最单纯善良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的人儿,虽然遵守着与某个老人的约定,不对世界失望,却也不对世界抱有丝毫期望。
白衣男子垂下手臂,将掌心的“水泽”尽数归还于时间长河之中。
他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样的世界,如何才能被期待?怎么可能被期待?”
“你不是很好奇我这些年来都看到了什么吗?”
“在我看见的未来里,在你一手谋划的未来里,没有苍穹、没有黑白,没有人得到救赎,也没有生命得以存续……一切,都在黑暗中沉沦!”
老人手指轻颤,冷笑道:“休想坏我道心。”
“爱信不信。”白衣男子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
在他手中,尚有一丝水渍。
水渍之中的那个男人,是他所能窥见的唯一的希望。
青天圣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