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晨在傍晚时分回来,正巧夏如幻送走了林儒,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池塘边喂鱼。
“查清楚了么?”夏如幻仅从倒影就看出了落晨的身形,继续往池塘里丢着鱼食。
“已经查清。如今的扬州刺史是柳连淮,八年前他也正好是扬州刺史,后来因他刚正不阿,不结朋党,两度被调离,今年是回任扬州刺史的第一年。属下还听说,这位柳连淮大人是位清廉的好官,与吕邱永并无半分联系。”
柳连淮。听到这个名字,让夏如幻双手一松,手里的鱼食统统掉进池塘里。她尽量保持内心的平静,问道,“这位柳连淮大人可是余杭人士?”
“正是。”
“他何时到余杭?”
“今日黄昏已经住进了余杭驿馆。”
夏如幻思索后,吩咐道,“落晨,今夜你和落枫一起带着孤女们返回寒月宫,我有些私事要去办,你们就不必跟着了。”
落晨从未见过夏如幻如此模样,忙问道,“小姐要去何处?若是霍堂主问起来,我和落枫又要如何交待?”
“告诉霍明洲,我夏如幻如今既是寒月宫的宫主,就绝不会临阵逃脱。答应他们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到,但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入夜,余杭驿站中仍有几间房灯火通明,柳连淮正坐在烛台前看余杭小吏送来的公文。他此行不过带了十几个随从,一名师爷,轻装简行,因为他已经听说了夏家旧宅被烧毁的事。先是夏家旧宅着火,接着就是吕邱永一家灭门。柳连淮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事跟夏家脱不了干系,可是……又有谁能有此能耐呢?
子夜,柳连淮也觉得乏了,刚要熄灭烛火,忽见一道黑影翻窗而入。不过这黑影似乎极其友善,手中未见寒光,只是捂住他的口,示意他不要出声。
“你可是柳连淮柳大人?”
柳连淮被封了口,只能连连点头。
“你可还记得八年前的余杭太守夏章?”
柳连淮眼中一亮,还在猜测来人是谁,那人已经松开了他,解下面纱。
“舅舅,你可还记得你有个外甥女名叫夏如幻?”问这话时,夏如幻眼中已经噙满泪水,八年之后她终于又见到了至亲,心中的辛酸苦闷通通倾泻而出。
“你是如幻?”柳连淮一下子抓住她的肩膀,目光却第一时间看向她的额头。这副长相确实是同当年的许月娥一般无二,可是八岁的夏如幻曾在他的眼前被黥上罪字,为何眼前这个女子的额头白净无暇?
夏如幻看出柳连淮仍有疑惑,忙擦去眼泪说道,“舅舅一定是在想我额头的黥字不见了是不是?五年前我被迫嫁给宇文化及,在环玉的帮助下逃出了那里,却被一路追着跑落山崖。后来被江湖人士所救,我现在的一身武艺也是那时所学。为了报仇我让他们去掉了我额头的黥字,只为以后能接近宇文化及!”
当年黥字的痛苦仍历历在目,柳连淮心口一痛,要把那黥字去掉所要受的痛苦岂是等闲?他小心地抱着夏如幻,早已泪流满面,“是舅舅无能,当年不能救你们出狱,让你受了这许多苦痛。如今你回来就好,舅舅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以慰姐姐姐夫在天之灵!只是不知道如临现在又在何处?”
“如临他……”夏如幻说到一半已经断了声音,她要怎么跟舅舅交代这件事?
“如临他怎么了?”
“我们刚到宇文化及的府中没有多久,如临就被他送出府去了,我追查至今仍是没有他的下落。”
柳连淮大惊,跌坐在椅子上,夏家的最后一点血脉终究是保不住了么?
“我今日来找舅舅是希望你能带我去爹娘的坟前,这些年我身不由己,不能常常拜祭他们,如今也该尽一尽儿女的孝道了。”
荒山野岭,两个孤零零地坟包前,夏如幻的黑衣被夜风吹乱,如鬼魅一般。
“因为是戴罪之人,立坟却不能立碑,我便把他们葬在这里。每年清明我都会前来祭酒,若是早知道你已经从宇文化及处脱身,我必定早早就将你带来。”
“多谢舅舅的安排,能让我爹娘入土为安。”夏如幻边说边拔去坟边的杂草,明明心痛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用手勒紧了杂草,像是要把心里的痛也化作身体上的痛。
“前些天夏家旧宅的那把火是你放的吧。”
“是我放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还留着那间宅子做什么?”
“吕邱永一家也是你下的手?”
夏如幻手上的动作一停,抬头看着柳连淮回道,“舅舅果然火眼金睛,确实是我杀了吕家上下。”
柳连淮叹了口气,“纵使吕邱永当年诬陷你爹,但有错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他的父母妻儿何其无辜?如幻,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是江湖人,行江湖事,但这世上对对错错是是非非还是要分得清楚啊!”
“我若不杀他的妻儿,八年之后来找我报仇的就会是他们了。”夏如幻眼中闪过的寒光让柳连淮全身不自觉地一颤,“舅舅,吕家的案子你大可查下去,反正最后也不过是无头公案。江湖寻仇,比比皆是,吕邱永不仅得罪了我,还得罪了寒月宫,他的命早晚都是保不住的。”
柳连淮本还想劝说几句,但看夏如幻身上再无年幼时的温婉之态,只好摇了摇头,先行离去。
夏如幻对着黑暗里的某一处问道,“我需要的东西你可带来了?”
如隐飞身一跃,将好大一个包袱放在夏如幻的面前,里面香烛元宝冥纸三牲祭品齐全,还有两坛酒。他拿起其中一坛就坐在一旁开始喝酒。夏如幻将蜡烛点亮,又在坟前撒了些元宝冥纸,打开另外一坛酒,对着土地洒下一片。
“不孝女夏如幻叩拜父母双亲。”她放下酒坛,重重地对着坟堆叩首三下。
她胸中郁结难舒,虽然已经杀了吕邱永这个帮凶,但对付宇文化及她还一点把握都没有。她忍辱负重了五年,拼命习武,只是为了能尽早手刃仇人。可是,毫无用处,她不过是冷清月手里的一颗棋子。
她端起酒坛猛喝了两口,只听如隐在一旁悠哉地说道,“若是这次又要醉上三日,可再没有人能照顾你了。”
“醉死方好,当无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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