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国师府衡芜院,夜色早已深了。
沈妙言去华容池泡温泉,君天澜站在软榻边,从软垫下面取出那张纸片,俊逸的薄唇浮起一抹轻笑。
从云香楼买来的四条计策,实行到第三条就进行不下去了。
说什么要在她习惯他的好后,再突然待她冷漠,如此才能让她意识到,他有多重要。
可他如何忍心,待她冷漠。
罢了,爱情这种事,又不是打仗,哪里是计策能够平定的。
他随手将纸条夹进矮几上的书卷里,收拾了衣物,打算去厢房沐浴。
沈妙言回来的时候,寝屋里空无一人。
她将香膏、毛巾等物放进东隔间,只身着宽松的雪白中衣,擦着半湿的头发出来,在君天澜的书房晃悠一圈,踱到软榻前,将毛巾搭在脖颈间,拿了矮几上的书,打算放回书架。
然而刚将那书卷拿起,就瞧见里面飘下一张素白纸笺。
她弯腰拾起来,上面黑纸白字,伴着个明晃晃的大标题:“如何让女人喜欢上你”。
眉头一挑,她逐字逐句看下去,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
前些天国师突然变得很古怪,不仅问她喜欢什么样性情的男人,还将她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却分明同这纸条上的计谋相吻合。
圆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她将书卷塞进书卷,捧着纸笺坐在软榻上,莫非,国师是在追她?
这个认知叫她心生欢喜,小嘴情不自禁地咧开一道弧度,坐在那儿,竟发起花痴来了。
君天澜沐浴完,挑了珠帘走进来,一眼看见她这副痴相,不由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却看见她手中紧紧攥着的纸笺。
他一惊,三两步走过去,一把夺过那张纸:“你在做什么?!”
沈妙言回过神,脸蛋红彤彤的,“国师,你喜欢我就直说嘛,干嘛拐弯抹角,还弄个什么‘如何让女人喜欢上你’,啧啧……”
屋中灯火略显昏暗,君天澜耳尖泛红,将那纸片凑到烛台前烧掉,声音透着不自然:“谁说本座喜欢你?!”
“那你弄这个做什么?”沈妙言跳下软榻,伸手去抓他的袖角,“你分明就是喜欢我!”
君天澜抚开她的小手,别过脸,努力维持淡漠疏远的形象:“本座心中早有良人,不过是为了讨得她喜欢,才命人搜罗来那四条计策。至于对你,也不过是想试试,这计策行不行得通罢了。”
他盯着黑黢黢的花窗,耳尖红得更加厉害,只是屋中光线昏暗,叫人看不大清。
沈妙言怔了怔,“早有良人?”
国师分明不像是有喜欢人的模样,怎么会早有良人的?
君天澜不愿意让她窥得自己的心思,便拂袖往外走去:“云香楼的花魁甚是不错,本座心仪已久。奈何佳人无情,本座实在是没法子,才先在你身上试试这四条计策。”
他面颊发烫,背对着沈妙言,淡漠地撂下一句话:“沈妙言,你少自作多情!”
说罢,红着脸快速离开。
沈妙言站在原地,紧紧揪着衣襟,琥珀色的瞳眸中满是茫然和失落。
她明明就能感觉到国师对她的喜欢,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承认呢……
说什么心仪云香楼的花魁,他连吻她一下都会脸红,他知道云香楼的花魁长什么模样吗?
轻轻叹了口气,她在软榻上趴下,不高兴地将脸埋进臂弯。
九月初,沈月彤被送进皇宫,得封贤妃。
沈妙言坐在秋千架上,梨花树已经开始落叶了,天气凉凉的,秋高气爽,叫人觉得很舒服。
她听添香说完这事儿,小脸上透着浅笑:“做人上人,她也算得偿所愿了。”
两人正说着,拂衣捧着红木缠枝纹托盘过来,上面整齐码着一套襦裙:“小姐,这是京中绣娘为您制作的新衣裳,您看看喜欢吗?主子让您重阳菊花宴时穿呢。”
沈妙言跳下秋千,拂衣将襦裙展开来,襦裙洁白,外面罩着件柳黄色褙子,褙子后面绣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菊,搭配深色腰封,看起来素雅大方。
她很喜欢,让拂衣收好放在她的柜子里。
下午无事可做,她从君天澜那里讨要了十两白银,揣在荷包里,打算上街逛一逛。
此时长街上颇为热闹,到处都是叫卖围脖领抹、帽子秋衣、糖糕点心、首饰玩偶的摊贩,还有人提着鲜艳的菊花,兜售给路人。
她这里逛逛那里瞧瞧,兴致正好时,忽然听到前方有人高声唱喏,让临街的百姓都退避开来。
她被素问拉到街边,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街心上,一队白色骏马正慢悠悠迈过来。
为首的男人,一身银白细铠,腰间挂着宝剑,背着一把银色弓箭,生得剑眉星目,模样很是英俊。
四周有女孩子低声讨论,有知情的,说这是大周国的使团到了。
沈妙言放眼看去,队伍后面果然有士兵扛着火色大旗,旗幡飞扬,大书一个“周”字。
她仰头看向为首的男人,这男人英俊是英俊,可细看之下,眉间隐约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周身萦绕着冰冷气息,大约是在人命和鲜血中摸爬滚打惯了的。
她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很快,三十六骑白色骏马从她面前走过,而骏马后面紧跟着的,是打扮明艳的女童。
这些女童身着天青色绣圆荷叶袍子,领口露出雪白里衬,个个干净漂亮,有的手持莲花暗纹掌扇,有的手捧青铜小兽香炉,前后簇拥着一顶火红色软轿。
那软轿打造的奢华精致,四角垂着宝珠和秋香色璎珞,轿帘上绣满了暗红莲花,所经之处,徒留下阵阵莲花异香,令人对轿中坐着的人物不可避免地产生遐思。
秋风拂过,红纱车帘拂动,沈妙言隐约看见里面那人的侧脸。
呼吸微微一滞,只一个影影绰绰的侧脸,便叫她觉得,这十里长街的所有人所有风景,都沦为了陪衬。
如莲如玉,灼人眼目。
好似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这样的神仙人物,该是活在画卷中的,该是隐居在高山中独对孤绝松晶莹雪的。
大周皇族的美貌,即便是男子,也足够令天下人惊叹。
沈妙言揉了揉眼睛,还想再仔细看的时候,那盛大的仪仗队伍已经徐徐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