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马车的话,颍州城离白水镇还是挺远的,若没有要紧事,易洛也不会费那个时间和功夫去一趟城里,所以基本上都是魏初阳来找他,可是魏初阳已经有近半个月没来过青山村了。
‘难道是酒楼太忙了?’易洛在心里不确定地猜测。
“想什么呢?好好的一幅画……”韩应站在易洛的身后,可惜地摇了摇头。
易洛低头一看,原来在他出神的时候,一滴墨水滴在了即将完成的画上,不过他倒没可惜,只淡淡道:“无妨,重新画一张好了。”说着便将毁于一滴墨的画撇到一旁,重新铺纸。
“不忙,你跟我来。”韩应止住他的动作,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易洛把镇纸压上去,就随韩应进房了。
“原本你跟初阳定在正月十六成亲,喜服做得仓促,这段时间我就修改了一下,你来试试,看合不合身。”韩应从角落里的衣箱里拿出一件红艳艳的衣服,小心地抖开,在易洛身上比划了一下。
“好。”想到韩应肯定是趁他出门的时候偷偷忙活这些呢,易洛就有点生气,更多的是心疼,气的话也是气自己,他的手要是有别人家哥儿一半的灵巧,他阿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看到韩应期待的眼神,易洛将那些劝韩应多注意身体的话咽了回去,笑着接过了那身喜服。
韩应看着易洛把喜服换上,细心地帮他把头发从衣领中拿出来,用手小心地将衣服上弄皱了的地方抹平,这才满意了,把人从头到脚看个遍,不住地点头:“我就知道我儿子穿上一定好看。”顿了一会儿,又道,“所幸你只有这张脸像你爹。”
“阿么,我们不是说好不提他了吗?”易洛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韩应的笑容也变得苍白起来。
“好,不提他。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过去了,都过去了。”韩应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半截都入了土,还有什么想不开呢,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易洛了。
“阿么,你放心,哪怕洛儿成亲了,你也是洛儿最亲的人。”易洛觉得韩应可能是想到如果他嫁出去了,那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所以才会想起易山。
“说什么傻话呢,成了亲,夫君便是你最亲的人,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给你缝缝补补了二十年,我不得歇歇。”韩应一边轻轻地拍着易洛的肩膀,一边打趣他。
“我虽然不会针线活儿,但端茶递水、种田砍柴的活儿我会啊,一样可以照顾你。”易洛笑道。
“你要是个小子,就可以留在阿么身边了。”韩应的话语里充满了不舍。
“还以为阿么巴不得我嫁出去,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我,不如……我就不嫁了?”易洛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
“又说胡话!”韩应佯装生气地拍了他一下。二人又说了一些别的话。
易洛也不用惦记着魏初阳了,因为很快就能见到。石头马上就要成婚了,也请了魏初阳。
石头成婚那天,虽不如一般人家成亲热闹,但有点交情的都去了,不至过于冷清。
“石头呢?”该来的人差不多都来了,大家都聚在石头家的院子里。魏初阳赶到的时候,石头不在,他穿过人群,跑到易洛身边。
“接新人去了,还没回来,你来得不算太晚。”易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嘿嘿,不小心睡过头了,我家的马跑不快。”魏初阳赔了个笑。
“快看,快看,新人来了!”门外突然有人喊了起来,魏初阳一把拉住易洛的手,跟着人群挤出去。
不远处,石头穿着一身红衣,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了一个哥儿,一样一身红衣,与石头相比,却是娇小了不少。马后面话跟着几个人,首先就是易峥。原本石头是打算借村长家的水牛去把人接回来的,但易峥却阻止了他,把自己的马借给他,怕小黑不听话,特意跟着一块儿去了。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小黑被套上了大红的喜绸,看着有点滑稽,不过在路过众人的时候它还是趾高气昂地打了个响鼻。在村里,穷苦人家办婚事都是能简则简的,一般都是牵头牛去把自己的夫郎接回家来,用马就已经是非常有面子的事了,也不用蒙什么盖头,不像城里人那么矜贵,不让人瞧。跟在后头的还有一个老翁和一个小孩子,这哥儿的全部嫁妆就是他们手里的两个红色的小包袱。
大家纷纷打量着马背上的哥儿,那哥儿看着十□□岁的样子,相貌不算出众,但也不算丑,被人盯着,害羞地低着头,偶尔偷瞥一眼马侧的石头,他知道,过了今日,这个人便是他的夫君,他的天。
众人簇拥着一对新人进到堂屋里,由于石头没有双亲,高堂上坐的是村长和他的夫郎,也算是合情合理。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拜过堂便有麽麽搀着新哥儿回房了,外面则正式开席。
石头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又有一身打猎的本事,钱还是存下不少的,除了房子破旧了些,酒席半得却是一点儿不寒酸。席间,村长和他夫郎一直在与送新哥儿过来的老人攀谈,他们既然受了新人一拜,自然得多关心关心。那老人是新哥儿的叔父,小孩儿是新哥儿的弟弟。
席开得比较晚,再加上大家在一块儿吃饭,都是相熟的人,几杯酒下肚,就有说不完的话,一场酒席就吃到天将黑的时候。
“易洛,你吃好了吗?”易峥往易洛他们那桌瞅了一会儿,见易洛不再动筷了,就朝他走了过去。易洛身边坐的是魏初阳,不过他这会儿出去上茅厕了。
“嗯,有事吗?”易洛闻言,抬头看去,同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
“石头这会儿都差不多醉了,也没顾上房里的新哥儿,你送点儿吃的进去,顺便陪他说说话,散场还得一会儿,我看着石头。”庭院里摆上了几桌,还有不少人酒劲还没过去,在那儿天南海北地聊,不免人声嘈杂,易峥下意识地靠近易洛几分,好让他能够听清楚。
“好,我这就去。”易洛也没什么好推辞的,显然他比较适合去看看这位新哥儿。易洛说完立刻就动身了,易峥也回到石头身边劝他少喝点。
“我是一厢情愿,你又何尝不是呢?”
背后突然想起一道凉凉的声音,站在院子里的魏初阳惊了一下,回头看,发现是易亦,吃饭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
“关你什么事。”魏初阳现在心情不佳,不想搭理他。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不再缠着你了。那你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易洛心里的人不是你!”易亦并没打算就此罢休,像是要点醒魏初阳似的,直白地去揭他努力忽视的伤疤。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也许是易亦戳到他的痛处了,魏初阳低吼了一声,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狰狞。
“我是为你好,希望你好自为之。”易亦一副他没救了的样子看着他,然后走向了院中的一桌,“阿么,爹让我来喊你回家。”
“哎呀,都这么晚了,不跟你们聊了,我先走了。”吴小顺看了看天色,连忙起身跟同桌的人告别。
离开的时候,易亦还似笑非笑地看了魏初阳一眼,不过魏初阳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站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没见易洛出来,魏初阳干脆跑了出去,他现在需要冷静一下。刚才这个地方很吵,他听不清易峥和易洛在说什么,只看见易峥状甚亲密地靠在易洛身边说着什么,易洛点了头,他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了那日在月老庙他瞥见的写着易峥的名字的姻缘牌。
“我吃饱了。”勉强称得上是新房的新房里,新哥儿搁下了碗筷。
“这就吃饱了?你都饿一天了,多吃点。”新哥儿名叫九儿,据他说,因为是在九月份生的,所以叫九儿。易洛先前看九儿只是身形清瘦,现在面对面坐着,却觉得有些过瘦了,他看着九儿端饭碗的手,净是骨头。再看他现在只吃这么点儿,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便往九儿的碗里夹了半碗菜。
“这家里就你跟石头两个人,剩下那么多饭菜,你若是不吃,不是很浪费?”见九儿没动作,易洛只好又劝了两句,把筷子塞回他手里。
“其实,我爹和我阿么是不同意我嫁过来的。”小口小口地接着吃的九儿突然开口说自己的事,之前都是易洛问一句他答一句,“因为……听宋麽麽说他有什么怪病,我家虽然穷得揭不开锅,但我爹他们怕毁了我一生的幸福,不肯答应。但是我偷偷跟宋麽麽打听了,他说是个哥儿上门求他给夫君做媒的,我不知道那个哥儿跟夫君是什么关系,但是,夫君定是个好人,那人才会这么做。而且,我觉得我能够照顾好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九儿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易洛。
突然听到这么一番话,易洛还没缓过神来。
“你不会后悔做出这个选择的,就像你说的,石头是个好人。”易洛也看着他。
易洛说完这句话后,九儿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专心地吃了起来。虽然他信誓旦旦地说了那番话,但是毕竟是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也害怕自己的感觉是错的,听到自己以外的人的肯定,他才有更有勇气和信心去开始全新的生活。
“石头喝了不少酒,一会儿晚上你可能要受累了。”走的时候易洛提醒了九儿一句。
“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九儿似乎很能适应这个新角色。
易洛从新房里出来,四处没找到魏初阳,就问了易峥一句,易峥也不确定,说好像是出去了。
“魏初阳回来了吗?”易洛寻到了周念家。
“回来有一会儿了,我看他脸色不对,就让他先去休息,这会儿可能已经睡着了。你要不进来坐,我去叫他。”出来开门的是易新。
“算了,让他睡吧,要麻烦你们照顾他了。”易洛以为魏初阳是因为晚上喝了点儿酒,有点儿醉了,左右也没什么事,就让他休息吧。
“哪儿的话,都这么熟了,不用客气。你回去路上小心点。”易新有点不好意思。
易洛开始往家走,路上还在想着明儿一早过来看看魏初阳,顺便煮点汤什么的带过来。他哪知道现在的魏初阳正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屋顶,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总也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