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是大汉朝最为尊贵的殿宇之一,一般只在大型宴席或新年阖宫欢庆之时设宴。今次的中秋佳节动用未央宫,宴请众臣在外殿,据说又招来好些民间艺人来表演,会有好一通热闹可瞧。
入了永巷的女子,非死不得出。那上元节的热闹早已是过眼云烟。难得又能有热闹瞧,一个个花枝招展的按次序坐下,等候宴席开始。阿娇入殿,自是纷纷起身行礼问安。卫子夫坐在除阿娇之外最尊贵的位子,依旧是按位分做最清爽简单的装扮。她朝阿娇深深叩拜,比她人更多了几分谦逊真诚。
“卫夫人如今协理永巷,不必如此卑躬屈膝。”阿娇喜欢洒脱爽直之人,卫子夫从未真正从心底敬服她,何必惺惺作态,按照一般礼仪行礼即可,非要特立独行。
卫子夫满目诚恳,“妾年轻不知事,皇上错爱让妾协理永巷,妾直到现在依旧诚惶诚恐。若非殿下时时相助,且真不知如何自处。”
先标榜自己年轻貌美,再细说得蒙盛宠,再装可怜让人觉得皇后还是压了她一头,表面感激,暗道跋扈,果真伶牙俐齿。
阿娇心内冷笑,面上温柔如春风,“卫妹妹聪慧可人,孤一见便心下喜欢。皇上疼惜孤,又看重妹妹,让妹妹分担一二。孰知妹妹任何事都来让孤定夺,永巷事多繁杂,孤出身陈家,又是长女,好在母亲考虑周全,懂得些许管家之道,孤也只好做姐姐,好生教导是了。以后永巷的妹妹会越来越多,到底心有余力不足,还得劳烦妹妹为孤分忧了。”
年轻如何,年华终会老去,永巷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说是分忧,什么都问,只会显得无能。出身高贵与低贱,是卫子夫最深恨不已,却无力摆脱的事。阿娇的笑意刺进她的心窝,卫子夫暗暗攥紧拳头,笑道:“殿下不嫌妾愚笨,是妾的福气。”
阿娇不置可否,欺负她脾气暴躁不会拐弯抹角说话么?心机城府,谁人不会?只是原来不屑用,现在发现,对付九曲心肠的人,直性子反倒让他们闹不懂,以为是愚钝无知。
施施然坐下,身为永巷之主,阿娇照例询问了尹氏和唐氏的胎。尹氏是皇后一派人尽皆知,而唐氏是何动态,大部分妃嫔都不知晓,只见她绾着堕马髻,用着少使能使用的各色装扮,不张扬也不叫人小瞧了去。生得杏核大眼像是会说话一样,一派天真无邪的面庞。
听到皇后关心话语,唐氏很开心的回道:“多谢殿下关怀,皇子很是康健。”没有一点矫揉造作,爽透伶俐。
阿娇瞬间对她有了半分喜欢,着人赏赐了。
正说着,太皇太后带着皇太后和皇帝入内。众人肃穆而立,由阿娇朗声迎接:“妾领永巷众夫人恭迎太皇太后、皇太后、陛下。”
皇后端庄有礼,仪态万千,衬以美丽容貌,皇帝心头一震,几乎看呆了去。
他从不知,阿娇竟如此光芒四射,那气质是其他女子望尘莫及的。
太皇太后抱病前来,自是最得悉心侍奉的。
皇太后和皇帝一左一右搀扶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人家坐上主位后,才各自落座。皇帝还想找寻皇后的明媚动人,却见阿娇早扭过头去看也不看他。
皇帝不由心头不悦,这个女人,还是改不掉的傲慢性子!
中秋佳节阖宫夜宴,未央宫焕然一新、热闹非凡。亲贵们携带夫人,外殿落座推杯换盏;后妃们亦是华衫彩服,珠坠摇曳,更不时有阵阵娇声软语传开。太皇太后等既以落座,舍人们流水般列上珍馐佳肴,宫人们用凝脂玉手轻柔缓慢的倾到碧莹莹的醇香琼浆。
祝酒行毕,长白便吩咐晚宴开启,准备好的节目依次献上。
太皇太后身子好些但不能饮酒,阿娇挽袖为其布上好消化的菜肴点心,陪着说话。窦太主也是和乐融融的陪着母亲,又给女儿使眼色,让她多去和皇帝亲近,阿娇只当没看见。
卫子夫一人自斟自饮,边上尹氏指了指舞台上变戏法的,笑着同她说话:“卫姐姐你瞧,那个变戏法儿的多有趣。”
卫子夫放下酒杯,很是温和:“多少年没见着这样有趣的玩意儿了,还是小时候见过几次。”
“怎么卫姐姐也瞧不见么?我还以为只有像我一样深宅大院的小姐也瞧不见呢。”尹氏佯装惊讶,夸张的用手覆住樱桃小口。
就知道这个女人有孕后凶相环出还是学不了乖。卫子夫轻轻柔柔一笑,“我虽是小门小户,家教也是甚严的。”
“是吗?”尹氏嘲讽的笑笑,“怎么听说家姐与人私通呢?”
卫子夫脸色煞白,一双玉手在拢袖中紧握成拳,次姐卫少儿同陈掌私通,还是上月接到母亲家书才知晓。她已是一品夫人,位高权重,卫家深受恩德,母亲早已有了诰命,不再为奴为婢,兄弟姊妹们也有一定的官衔差事。次姐卫少儿,先是同霍仲孺私通生下孽子,现在又来个陈掌。若真有意相许,同她这个妹妹说一声就是了。虽深恨二姐不知检点,到底是自家姊妹,不能不防悠悠之口。
“卫姐姐,你还好吧。”尹氏其实没有真凭实据,只听说而已,卫子夫变脸恰好印证了这个传言。“说起来母家不争气,不代表姐姐德行有亏是吧?”尹氏好心好意的劝,格外真诚。
卫子夫转圜过来,知道对方是在激怒自己,遂平复心情笑道:“妹妹可曾听过“树大招风”一词?我建元二年入宫,又未能诞下子嗣,皇上却命我协理永巷。这般恩宠,定让有些人嫉恨。如此无法泼脏水给我,只好欺辱我无辜的家人。“
“无辜的家人?”尹氏也不反驳她话里话外的优越感,只笑的更加开怀,“是不是无辜,妹妹建议姐姐传召自家二姐来问问看。”
“清者自清,没什么好问的。”卫子夫将目光投向舞姬们身上,摆出一副不想再聊的架势。尹氏瞧出端倪,撇撇嘴还想再说什么,另一边的李氏赶紧拉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姐姐莫要再说了,万一惊动圣驾可不大好。”
后头的唐氏瞧前座的夫人们聊得热闹,忍不住丢了手里的吃食,笑嘻嘻的往前凑,“姐姐们说什么呢,可否让妹妹也听一听?”
对于有孕的唐氏,皇帝几乎日日去探望,倒比去尹氏处还勤,尹氏很是不满,微微侧过头冷声道:“聊什么聊,瞧热闹吧!”
唐氏一头雾水,问因侍寝后“去子”被人暗地里耻笑的王氏,道:“我说错什么了么?”
王氏胆小身份低贱,但不是个蠢人,她叹气道:“你没说错什么,只是有孕要好生将养。”孕者这会子是所有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唐氏出身世家,但位分仅为少使,这让上位的夫人们嫉恨不已。能看在她前朝母家的份上对她好言好语已经不错了。而同样出身世家的尹氏自然不吃她那一套。
唐氏还是闹不明白,但也乖乖听话吃菜吃点心,不再多言。
底下明争暗斗,隐隐有派系之分。世家女巴结不到皇后,便多依附尹氏。而平家女则以卫子夫为奋斗目标。这等平衡,让长白说中不少。阿娇打散雾里看花,心中更加清明起来。
这时,场上热闹喧嚣过半,一一高呼万岁退下。皇帝心头欢悦,饮了不少酒,命人重赏。
阿娇正奇怪卫子夫准备许久的节目怎得还未上场,只见她盈盈起身道:“陛下,妾命人日夜排练一歌舞,大胆在御前呈上,以贺中秋佳节。望陛下允准。”
皇帝面色红晕,隐隐有醉酒朦胧之意,见卫子夫粉面含春,玉面娇柔,不甚欢喜,“爱姬这是要亲自舞于朕瞧么?”那一年在平阳公主府上,如瀑的秀发,若风拂柳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勾起美好回忆。
卫子夫也不说破,只笑道:“恳请陛下允准。”
皇帝自然想再一睹风采,便笑而应允。
卫子夫带女官蕊芯等人退下不提。
大殿上再次热闹起来,太皇太后看了阿娇一眼,阿娇倒是毫不介意,卫子夫当年一舞得幸,今次在此佳节再次舞一曲也没什么,虽然已是夫人之尊,难得如此佳节,也不会有人怪罪。窦太主忿忿在一旁道:“狐媚祸主!”
皇太后不太高兴,阿娇未等她说话便笑道:“陛下不是那等轻易能被祸害的皇帝。”一缓皇太后的不满。
突然,只听几下击掌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