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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南山长沉默片刻,仍是摇头:“并非托辞,而是……确而实之做不到。”
空旷清逸的声音落散于四方,只令人惊觉心凉。
楚沧月倏地抿紧嘴角,目光如结冰一样一寸一寸变凉:“当年传闻有一灰眸儒士曾割肉喂血救活了死去足有一日的魏国郑夫人,此事可谓汝族人所为?可是有假?”
楚沧月的叠声诘问,字字都掺杂着强大的压力朝沛南山长席卷而去,莫说被问话的当事人感到双肩沉重,连周边之人都觉头膜发麻生痛。
沛南山长深吸一口气,他颔首:“不假。”
“那为何——”楚沧月面上的哧笑顿了一下,蓦地眯起眼:“汝言汝不能,莫不是……汝不愿?”
沛南山长并不着急回答,而抚了抚被风吹得鼓起的衣袍,哪怕他一身厚袍加身在孤风瘦道上亦尤显暹薄。
“想来,楚王应不曾想过,寿人复活已死之人是有条件的。”
楚沧月如今行至此地已是孤注一掷了,他硬着嗓音道:“是何条件?尽管道来。”
沛南山长垂落眼睫,眼腹下一片青灰色,阳光下略感苍白透明的肌肤青色血管若隐若现,他道:“当初那名儒士与魏国郑夫人之事想必许多人应也知悉一些实情,那名儒士曾得魏侯信任常伴君侧,却不料与那魏国的郑夫人日久生情,并数年有染,而魏侯在得知此事后,一怒之下便杀了郑夫人。”
他讲述此事时有条不紊,语气甚是平淡。
这件事情想当初在魏国,倒也算王室的一件轰动一时丑闻,齐国与齐国倒也都收到一些消息的,只是这件事情到底是宫闱私丑不得上什么国家大事,因此许多人听过也就听过,并没有人对此有特别深究探索的意思。
“郑夫人死后,最终乃是这名儒士发了大能,以已身的肉与血救活了她,那时魏侯大为吃惊,认为这位儒士乃有神通,便心中忌惮,方因此方放过了郑夫人。”
沛南山长最后道来:“而这名儒士能够救活郑夫人,只因此人必为寿人毕生最爱之人,且断气不曾超过十二个时辰。”
沛南山长抬眼看向楚沧月,目光从死寂平静慢慢转化为刻薄尖锐,他薄唇轻启,却字字诛心吐出道:“不知……楚王想救活之人,与某可有关系?是否方死不久?”
楚沧月像被他的话撞击了一下,之前稳操胜券的表情逐步崩溃,他抿成一条线的殷红嘴唇变得煞白,表情像浸水一般阴沉,混乱的情绪也渐渐染满眼眸:“孤不信!”
他掉转过头,扬手一招,便见六名壮硕的青年甲士步履沉重地抬上一副厚沉庞大的棺椁。
棺为梓木,通体内外髹黑漆,棺面彩绘有仙气、云雾、仙鹿以及双龙穿壁等等,构造成一副吉祥升仙的画面,而棺面上还盖有一彩绘帛画,其画质制作精美、色彩鲜艳且线条流畅,堪称流世的艺术精品。
像这种程度的华丽木棺,除了是特定的王室成员,其它普通人自是不敢用的。
看到楚王将这副密封的木棺随身不远外里带到此地,便可知尤为重要,许多人猜测,此人……莫非便是楚沧月想要复活的至亲至重之人?
甲士“砰”地一下将厚重的木棺放于地面,便垂手退至后方,而楚沧月则走向木棺,他看着木棺,冷魅的面容有着一抹不经意透出的刻骨沉痛,颤抖的手掌轻轻地抚向棺木上的帛画,被抿紧似泛血的薄唇像是魔障般重复着同一句话:“欠你的,哪怕逆天改命,孤亦会还上的……”
沛南山长看向那副木棺,微怔了半晌,继尔目光则带着淡淡的嘲讽道:“楚王以为这世间所行逆天之事,是一件如此简单之事?”
他眼中的这抹“嘲讽”其实亦包括他自己——而拥有这种逆天之能,也并非一件什么幸事。
楚沧月僵直则地站在那里,像一块崖壁上的孤石沐浴在霞光之中,像被浸染上了一层红色,迎风料峭春寒,每一处棱角都被磨砺得锐利。
他像咆哮的风沙一下嘎止安静于空廖茫然的沙漠,声音沙哑而低沉:“孤不在乎汝所言是真是假,你若自愿救活此人,此处的所有人包括你的族人,孤都不会动一下。”
沛南山长退了一步,风吹起他的衣袂与黑发,他身后站着的是他的族人与不离不弃共赴生死之人。
“吾不能应之。”
这“五个字”说得掷地有声,令他身后一直彷徨不安的众人就像一下找到主心骨一般,哪怕依旧面色苍白,哪怕依旧害怕得牙关打颤,却也手握起手,都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为其助威,他们眼中有了坚毅与决绝,眼神中拥有了前所未有的烈火。
眼下双方形成了一种势如水火的局面。
“楚王以为经此一事,在世人皆知吾寿人的存在,我等还有生存的余地?”沛南山长看向自己身后以他马首是瞻的族人们:“我族生来得天独存便拥有奇能,偏生任何一人筋骨奇特,不得习于任何武艺防身,手无缚鸡之力,只相当一拥有宝箱的孩童只等被贼人发现一掠而空。想当年,便是我弥生族受人觊觎,惹来歹毒之人施下毒手,现如今我族血脉混淆,且人无一完好,变成如此可悲可怜之面貌。”
楚王并不知漕城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其它人也是一样,他们看向那些身患残病的寿人,那种奇型怪状的模样,那一双双黯淡的灰眸,无一不显示他等异于常人的身体状况。
“若不能拼死一敌,那便一起……毁了吧,这些年来躲躲藏藏,我也累了。”沛南山长解脱一笑:“他们……想必也累了。”
“无论你做任何决定,燕祈皆随之!”莫荆早拾起掉落的墨剑,他冷立于一旁,望着沛南山长目光如炬。
而沛南山长则无奈叹息一声。
“我想起了,寿人,他们竟然寿人!”另一头,司屠忽然惊声道。
苏错等人回过神,忙问:“你听过这寿人?”
司屠敛眉点头,回忆道:“曾听闻游者咏唱过,弥生……什么寿人的,好像能逆天而改生死,乃奇族异人也。”
闻言,所有人一下都惊呆了。
想不到这平平无奇的漕城竟窝藏着这样一堆奇族异人啊,在没有挖掘出这漕城的秘密之前,他们做梦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发生。
而那边沛南山长讲完那一句,所有的寿人都鼓足了勇气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冲挡到了他的身前,围成一堵人墙,完全与之前那种吓得连话都不敢吱一声完全不同。
从他们身上,能看出一种视死如归与压抑到最后爆发出来的拼命。
而那些侠客也都摆开剑阵,对着楚沧月与他的军队方向拔剑相向。
“今日,吾等活不了,尔等亦休想全身而退!”
叮——系统:主线任务(一)拯救孟尝君,漕城中寿人与楚灵王之间的处境已势同水火,漕城即将迎来一场不可估计的灾难,而偏在此时孟尝君与其部队下落不明,疑似中了埋伏,请尽快对其进行营救。
注:此主线任务不可拒绝,若选择放弃,则在孟尝君身亡一刻将接受相应惩罚。
上方的陈白起在看到楚沧月抬来的那一副木棺时,便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了,此番蓦然听到系统发布了任务,这才像梦境中忽然苏醒过来一样,想起了自己目前的身份跟处境。
她目露沉凝,心中奇怪,这孟尝君不是应该伤势未曾痊愈躺在营地养伤的吗?
可偏生系统说他中了埋伏,莫非是营地被人偷袭,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待在营地里。
那他如今该身处何地?
他不会是又遇上什么重大的危险了吧!
陈白起目前干涉不了下方的局势,也没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再加系统任务发布孟尝君可能有危险,这种种情况一下拥挤而来,都快将她弄得焦头烂额了,她思前想后,目前她面临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找个机会离开后卿等人的禁锢。
“先生不准备做些什么吗?倘若楚王当真将人得去,你所做的一切便是无用功了。”陈白起出声道。
她相信,后卿也一定是对纯血脉寿人有所企图的,眼看着这样一根活人寿在眼前出现,要说完全不动心去掠夺那也就不是凡人,而是圣人了。
她怎么瞧也不觉得这后卿有超凡脱圣的潜质。
后卿听了她话,神态依旧懒散从容,且意味深长地笑道:“若寿人非自愿,便谁也得不去,你不妨瞧瞧,最后是这楚王功败垂成,还是这唯一的纯血脉寿人屈辱受缚。”
“你这话……什么意思?”陈白起疑道。
后卿道:“你不会以为,某会一直只等在这暗处,只为看这一出好戏吧……”或许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绝不会偏离他的预定设局,他倒是心情甚好地告诉了陈白起一些事情:“你瞧他——”他指向楚王,又转头指向沛南山长:“还有他……明眼人一看便知孰胜孰负,然而,这世上的人哪怕将世事算无遗漏,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总会有一些事情,脱离他的掌控,比如……某在此处。”又比如,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寿人临死前的诅咒。
陈白起颦眉,道:“你指的莫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后卿怔眼,视线饶有趣味地睨向她:“不知这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何解释?”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睛,这才想起,这句成语还不像后世一样广而流传之,或许……还不曾问世亦不一定。
她道:“螳螂方欲食蝉,而不知黄雀在后,举其颈欲啄而食之也。”
后卿抚唇沉吟,理解其意后,便掖掌而赞:“言之甚妙。”
事到如今,陈白起也基本上已经理顺整件事情的真相了。
想来楚灵王不知何处得知世上有寿人一事,而寿人在齐,齐离楚地甚远,触手之不可及,而此时蔡燕两国有意与楚交好,蔡燕与齐镶境而临,可代为办事,楚便与蔡燕私下合作。
而蔡燕利用漕城暴乱一事混入北外巷子中,虽可直接擒获寿人,然却不曾动手,想来其目的便是利用这些寿人来将唯一纯血脉的寿人引出。
而这后卿与这蔡燕两国私下亦有协议,虽不知是什么协议,但这两国明显亦与他通了气,因此他也成功地混了进来,并且他在这其中恐怕扮演的角色甚为重要。
最有可能便是那黄雀之徒。
她想,他对这寿人的情况如此了解,再加上他与楚王向来有隙罅,那这寿人的消息会不会是他通过某种秘密手段借他人之口透露楚王知道?
越想越可能,否则他怎么可能这样清楚事态每一步的发展趋向,而提前找好观望台。
况且像这种类型的手段他做下来也并非一回两回了。
如今,当一切完全乱一锅粥似的,他便趁机施手段得到寿人,并一并铲除掉赵国大敌楚王,好一劳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