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巫妖王。”
白马子啻喉中声音暗哑,纯粹如玉石黑濯的眸子一片漆黑,好像终于弄懂了一般。
他垂肩歪头,看着她,那漠漠空洞的眼神中,就好像曾经从灰烬中生长的幼苗已枯萎化成灰被吹散了。
“你没心,却叫我长了心。”
陈白起微微颦起眉。
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快得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你变了,从前的你可不会说出这样软弱的话来。”
白马子啻看够了她这张平静的脸,他转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一处:“你今日若不与孤走,从此你便不再是白马子芮,你将会是孤的敌人,孤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一开始的情绪有多汹涌,如今便有多死寂,死水一般,他不再对她浪费一丝一毫的感情。
陈白起袖下拳头倏地攥紧。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随你。”她平复住胸前的起伏,咬牙道。
他听到这两个字,气笑了一声,但笑意却始终不入眼底,胸前被刺伤的位置,血泅染的范围越来越广,而他却没有半分将注意力关注在上面。
陈白起却看到了,她从衣兜内掏出一瓶特效创伤药递给他,还未张口讲话,却觉一股力道打偏了她的手。
砰——
药瓶被白马子啻拂袖一扫重重砸在了地面,瓶身破碎开来,里面黄褐色的药粉洒落一地。
陈白起僵直着手,怔怔地看着被摔碎的药瓶。
“收起你的假惺惺吧。”
他任血滴落在地上,任痛意蔓延全身。
拂然冷情转身,白马子啻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视线,仿佛也像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世界,与她背道而驰。
陈白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这时一只翩舞的黑色巫蝶至他消失方向飞了回来,它甜蜜又依恋地围绕着陈白起飞舞一圈,然后缓缓落在她的指尖上。
“送走他了吗?”
巫蝶触角晃了晃,又扇动了一下翅膀,仿佛在回答她:他走了。
陈白起缓缓垂下睫毛,那软软的,茸茸的,此刻有几分雨打落的茫然颓色。
下一秒,她喉中一股腥甜涌上,“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而她指尖的巫蝶也轰然炸成了金粉随风而扬走。
巫蝶乃陈白起的巫力凝结出的虚体,它消失了,代表着她在祭坛布下的结界破了,在反噬的作用下,她才会吐血。
虽然吐血了,但陈白起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痛苦的神色,她用手指擦拭过染血的唇瓣,这时她身后之前湮灭的声音一下像打破了梏桎回到了人间,而一直被强留凝固在四周不散的烟雾也有了动静,它们被山风吹得七零八落,露出了被掩藏的视线。
“圣主——圣主——”
谢郢衣在着急地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终于看到了独自一人站在前方的陈白起。
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袖紧贴那副清瘦笔直的身躯,明明该是弱不禁风的感觉才对,偏生她却给人一种强大到无畏天地的气魄。
“圣主,你受伤了?!”
他看到她嘴角没有擦干净的血,还有地上的一摊血,脸色都变了。
陈白起拉开他的手,道:“受了些小伤……”
只不过是她在雷光丸爆炸时,第一时间便布下了一个结界将整个巫族的人都收了进去,一来是避免巫族的人受伤,二来也是以结界幻境拖延住他们脚步,隔开了他们与白马子啻的正面交战。
没有她巫力高的人,是察觉不出这件事情的,却不想……中途会出了般若弥生这个意外。
结下这么大一个幻阵结界,困住的还是巫族内一群老人精,她不能有一丝的松懈,这于她的精神力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身躯的痛……倒是有些麻木了。
“发生什么事了?”谢郢衣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也源于对她的了解,他疑惑道:“方才,你明明一直在我身边,但一眨眼你便不见了,还出现在了这里……”
他余下的话在陈白起望过来的眼神中问不出了。
“你说过,你会永远对我忠诚的。”
谢郢衣一震,愣愣地看着她。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要问。”她道。
他的脸经风一吹,透着一种荒凉的白色,他低下头。
“我,知道了……”
陈白起看他如此,主动伸出手牵起他。
温软细腻的小手握在他手上,谢郢衣指尖一颤,抬眼。
“我不是不告诉你,而是眼下时机不对。”
他听到她放软的话,这才觉得那颗跌入寒潭的心暖了一些,他收拾起自己的情绪:“我信你,所以你不用跟我解释。”
清俊的眸子格外有光。
“白马子啻呢?!”
这时,乾族老在后方拄着杖怒声吼道。
“为何人一下便不在了,方才明明在交手,为何雾散便不见了人,他们逃去哪里了?”
烟雾尽数散开,但正与他们胶着打斗的白马子啻一众就好像从未来过一样,现场除了留下被炸毁的地裂,却再无其它,连战斗过的痕迹都像被什么一手抹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并不是乾族老一人的错差感,其它巫族族人也是一头雾水,方才他们觉得自己就在现实之中,因为发生的一切都如此真实,但如今却有些怀疑是不是中了白马子啻的诡计。
霖族老面沉如水,他捏了捏拳头,脸上一直保持的儒雅从容都消失了,一想到他们这么大一群人都在无知无觉中被白马子啻给耍了,他便难以平静。
他咬牙切齿道:“立即发散人手去四周搜索!”
“长庭,派人开阵封岛,绝不容许任何一个人有机会离开归墟!”
“喏。”
“天命族老,还烦请你剩下往星馆立即占术指路。”
天命族老坐在轮椅上,由弟子推着,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他长眉低垂:“老夫自当尽力。”
在他们忙乱了一歇后,有族人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仔细一辨认,立即大惊失色地围拢过去。
“圣子,是弥生圣子——”
正忙于全岛逮捕白马子啻的乾族老与霖族老听到了,脸色大变,抛下手上的事情,也快速赶了过去。
当他们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人时,都傻了一下。
“弥生……”
乾族老不稳地走上前,颤着手抱起了她,眼眶一下便红了。
“弥生,弥生你醒醒……”
“弥生……”
“是谁,是谁杀了你!”他额上青筋突起,一脸狰狞仇恨。
霖族老站在一旁,脸也绷得死紧:“定是白马子啻,定是他下的手!”
陈白起这时也走了过来,谢郢衣跟在她身旁。
她看到乾族老那真心实意悲怆的样子,目光垂下,张嘴吐出石破天惊的话:“般若弥生是自知引来白马子啻,暴露归墟一事罪大恶极,这才引咎自尽。”
她的话音一落,众人都震怔住了,好像没听懂一样齐刷刷地看向她。
“怎么会……”
“圣主说,白马子啻能够顺利找到归墟,是圣子泄露的消息,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有人留意到弥生圣子此刻的穿衣打扮与先前大不相同,反而与眼前的巫妖王同出一辙,这等变化也好像在彰显着不同寻常之处。
巫族底下的人都表示难以置信,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而一些知道其究极原因的巫族上层则缄口不言,神色各异。
而乾族老听到陈白起的话,背脊僵直,抱着般若弥生的手不住地抖动着。
当他还没有从般若弥生死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却又听到陈白起宣示的这番罪状,自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甚至他心底第一次对她产生了恶意揣测,她是否是因为弥生多次加害于她,所以她才会在弥生死后泼污水脏她轮回路。
“弥生她绝不会做出此等背叛之事!”
若是顾忌陈芮此刻已是巫妖王的身份,乾族老绝不会善罢甘休此事。
他信她!
弥生虽然曾行过错事,但叛族勾结白马氏一事,她是绝不敢做的!
陈白起一直知道乾族老为巫族奉献了一生,他未娶妻生子,孑然一生只为巫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要说他这一生唯一的偏情便是在般若弥生身上。
她既是他的主,亦是他看着她“长大”的,两情交融下,他慢慢地私心已将她当成了亲人,所以他才会一再放任她,明知她犯过的错亦未惩罚于她。
在乾族老眼中,般若弥生不过是一个孩子,孩子能犯多大的错?孩子定是善良的。
可般若弥生不是孩子了,当野心与欲望膨胀,当她任由心底的恶恣意滋长,她就已经不是乾族老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了。
“你认为吾会说谎,还是觉得是吾为了报复,而故意冤枉了她?”
陈白起语气平淡反问,说话期间她额上的圣银纹再度显现,目光以傲视群雄,气势逼人。
空气仿佛被灼热一般,滚烫的让人窒息,血脉之力的辗压,令巫族等人浑身难受,心悸跳动,只觉像天快塌下来一样心慌不已。
他们立即伏地。
众声如雷。
“吾等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