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烟雨蒙蒙,珠帘悉索,一切阴沉沉地让屋里不甚明朗,而在那梳妆台前端坐的女子此刻正拿着眉笔对镜淡扫蛾眉,细长的眼角透露出的凉薄之意被铜镜折射的并不清晰。
她,便是让天下男子为之倾倒的一代名妓——洛烟。
洛烟起身,轻移莲步,目光落在桌上的古筝,不经意的挑拨几下,发出哀怨的几个音符。
世人皆赞洛倾能歌善舞,通晓音律,一曲奏毕可以绕梁三日,一舞舞罢宛若惊鸿照影。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曲是为谁弹,她的舞是为谁做,纵然天下传她倾国倾城,可她想倾倒的只有一人,那人在千里之外,无论是人还是心。
看着楼外不知在哪儿飘来的花瓣,她伸手接住一片,喃喃说道,“彼时桃花春风,不经意间已有一年。”
说着她将那片花瓣扬向空中,任其飞舞,花开花落,终逃不过黄土清流,落花傍水,奈何流水无情。
“洛烟姑娘好雅兴,竟还有心思在这儿触景伤情!”珠帘外传来久违的女子的声音,这就说明他也来了。
“真是什么也拦不住你,金花妈妈的守卫都是废物。”
“守卫?莫说是我,那些人恐怕连你也拦不住吧,只是不知几年来的酒色生活是否已消磨了你的锐气呢?璃月。”
“叫我洛烟,公子呢?”
“公子稍后就到,你也下去吧,就算你现在是天下第一名妓,公子当初的安排可不是让你风花雪月的。哦,对了,小心做事,公子这回还带了一位姑娘来,不是咱们的幕夏小姐哦,别暴露了你的身份!”
欣安绕有意味的话语让本来笑逐颜开的脸瞬间凝固,镜中的女子眉头微蹙,而她身后却有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与此格格不入。
出了洛倾所在的阁楼,欣安向楼下走去,大厅,随处可闻的缱绻低语,声色酒乐,欣安颔首,微勾嘴角,迅速向楼梁上发出一镖,立刻有一人从楼梁上坠落,那人随手扯过梁上的绸带,稳稳的落到二楼的地板上。绸带被扯下,连带着拉下来的巨大帷幕覆盖住了整个大厅,不少人被掩盖在了红布之下,霎时,大厅惊叫声不断,乱成了一团。
男子提着酒壶慢悠悠的站起,倚着栏杆,眯着眼看着颇具喜感的众人,连同那个对他发镖的女人。
“许久未见,你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终日只知道往风月楼跑。”
“风月楼本来就是男人们的天堂,怎么,公子如今败落了?难不成你是来这里…”男子话还没说完便又是一镖这次镖直指男子的眉心。
这般阵仗下,只见男子懒洋洋的伸出二指接住镖,顺势扔向一旁的柱子,入木三分。
“不和你废话,修罗明,你来这儿的意图我可是清楚的很。”
“是吗?”修罗明一仰脖,酣畅的饮完壶中酒,“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继而他轻轻一跃,再次跃上横梁,倚着梁栋,进入半梦半醒之间。
风月楼处于京都最繁华的地段,那一带青lou乐坊林立,还未走近,便已听得丝竹声入耳。
苏幕痕似乎对这个地方很熟,不时的有打扮妖娆的女子上前寒暄,说什么苏公子好久没来,是不是忘记奴家诸如此类的话。
此情此景,景秀并不反感,可能是一开始景秀给他的定位过低,现在反而觉得他没有想像中那么恶劣,一个愿意帮可怜的孩子赎姐姐的人,怎会伤害自己的亲妹妹呢。
景秀还不打算告诉苏幕痕她的目的就是帮幕夏找到他,想着幕夏的本意也是要给苏幕痕一个惊喜吧,既然找到了人,就大可不必担心了。
“你在这一带很吃的开吗!”
“你以为做生意那么简单吗?”说着苏幕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拽开。
“这年头,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啊!”
景秀跟随苏幕痕进了风月楼,刚进门老bao金花便摇晃着手中的圆扇扭弄着腰肢而来,连眼角都流露着喜色,对于她来说,苏幕痕可是一课粗壮的摇钱树阿。
“呦,我说苏公子,许久没来,姑娘们可都思念的很…哎呀~”
“公子。”搜寻到了苏幕痕的位置,欣安快于金花一步抢先到了苏幕痕身边,而本来兴高采烈的金花则被欣安推到了一边,柔弱的身子在空中扭了好几个圈也停下。
“呦,这位小哥原来是苏公子的人啊,怪不得刚才出手那么阔绰,包下了天香阁不说,还指名要洛烟陪酒,是我疏忽了。”
金花见欣安是苏幕痕的人,强忍着不悦奉承着,欣安可没有给她好脸色,“那还不快去准备准备。”
“是是是,几位里面请,小海,动作麻溜点,还不快给苏公子带路,好生伺候着,不然仔细你的皮,哎呦,小春,还不去请洛烟姑娘…”
推门而入,一位绝美的女子正端坐在琴台前,素手抚琴,美妙的音乐如同流水般从她的指间倾泻,伴着三月的春风,款款袭来。
古筝弦断,发出哀婉的悲鸣,在屋内回荡,洛烟看着苏幕痕背后的景秀,目光如炬,疼痛从指甲蔓延到心。
“哎呦,洛烟,我的好姑娘,怎么苏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这种事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呀!”金花嗔怪着,这一弦断,万一惹得苏幕痕不高兴,断了她的财路可真就要了她的命了。
“估计是洛烟姑娘自恃其才,疏于练习了吧。您可得好好管管,清闲享多了万一发了福,可就不值钱了!”
金花以为欣安出于好心,给了她一些忠告,连连说是。她倒并不担心洛烟发福,风月楼里的人都知道,洛烟整日愁云惨淡地也不思饮食,哪还会胖。
“金花妈妈,你去给洛烟姑娘换一副筝来吧,想是旧筝的弦老化了才会出现如此纰漏。”
“公子说的极是,我这就去拿。”
“公子这句话真是让小女子收益颇深,筝旧了尚且可换,不者难以成事,其他事物也该如此,是吗?”
“也该如此,如果从来就不曾拥有就没有厌倦之说,就像你永远也不会厌恶眼前之景,因为它不属于你。”
景秀完全听不懂他二人的弦外之意,只觉得洛烟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让天下男人魂牵梦绕。说话这么深奥,这么有内涵,委身于此难免可惜她的绝代风华。
欣安冷冷地看着一旁一无所知的景秀,等着好戏拉开帷幕。她竟开始喜欢起景秀来,有了她的参与,让事情变得妙不可言起来。
“这位公子面生的很,是苏公子的朋友吗?几时认识的?”
洛烟起身斟了一杯酒递给景秀,景秀当真受宠若惊,没想到她见到很多人做梦都想见的洛烟,还能喝上她亲手斟的酒,这可都多亏托了苏幕痕的福。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景秀总算明白了其中的真意。
“哪里?我与他也只有过一面之缘。”
洛烟握杯子的手一颤,整杯酒撒了出来,苏幕痕轻打折扇,酒水化为无数分散的水滴射向拿着古筝前来的金花身上。
“洛烟姑娘也真是不小心,差点把酒撒到我们家公子身上,可真是多亏了金花妈妈的救助呢,公子才能幸免一难。”欣安笑着说道,景秀看着欣安过分灿烂的笑容,没来由的背后一阵寒意。
“是我疏忽了,望公子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反正也没撒我身上。”景秀看着金花,感溢于言表。
无故被撒酒的金花没有发作,道要回房换身衣服,扭着散发着酒味的腰肢离开了。
席间,景秀觉得实在无聊,借口出恭要离开半晌,借机出去偷偷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气氛怪怪的,无论是欣安还是洛烟,就连静静听着弹琴的苏幕痕也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诡异。
景秀一离开,欣安便退到了门外,屋内只剩下苏幕痕与洛烟二人。
“既然有事要说,为何还要带一个无谓的人来,不等她离开,你来这儿也没意义了。”洛烟从不奢望顾景辰是为她而来,仅仅只这一点点的赠与——她是被他所需要的,就已经足够了。
“我有我的理由,你只要做好你的本分就行了。”
“我一直就是这么做的。”
“自然最好,你也知道清河王的寿辰临近,是我们好好表现一番的时候了。届时各灵国国王齐聚,若是寿宴不够精彩,岂不是负了他们前来的情谊。”
“的确。”洛烟弹拨着琴弦,让言语湮没在琴音中,外界只能听到婉转多情的音律,再无其他。“清河王是当今皇后白如雪的独子,身后又有丞相白庭生这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皇上与皇后情比金坚,难保他不是大周的下一任国君。可东成王扶桑也不容小觑,她的生母先皇后庄静皇后是蒙伽部落的公主。近年来蒙伽势力逐渐壮大,接连吞并了周边的好几个部落,他与清河王同为嫡子,其他王子无可比及,扶桑虽然声名狼藉,究竟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风月楼果然是个好地方,无论你是谁,几杯薄酒就着三分温情,耳鬓厮磨,两情缱绻间便可让人忘了自我,无所不说,也不知道这是他们的天堂还是地狱。”
苏幕痕看着杯中酒水投射出的世界,越是清明越是肮脏,难怪世道总是如此的动荡,原来是为了掩盖更深处的黑暗,你只看到了表面,不知内里的尘埃堆积,就像这风月楼以欢悦来粉饰悲情,以热闹来麻痹孤寂。
“扶桑与河图,这二人…倒是有几分乐趣…”
“欣安,你怎么站在外面阿?”门外传来景秀的声音,看来是她出恭回来了。
“你们进来吧。”
有了苏幕痕的命令,欣安才放景秀进去,景秀扫视四周,见他二人穿戴整齐,问“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没有,我也该走了,不知你到风月楼来的目的达成了没有?”
“达成了达成了,我就是…就是想来见识见识天下第一美女洛烟的,现在目的达成了,心满意足了。其实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景秀的目的就是紧紧跟着苏幕痕,查出他现在的住所,听他说要走,就随便诌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
“想不多你的口味这么特殊!”
“你衣服怎么湿了?”苏幕痕见她肩头衣服的颜色较其他地方深的多,明明刚才的酒水都到了金花身上,她这是怎么回事?
景秀一脸郁闷,“真是倒霉透顶,刚才我出去,走到大厅中央,居然从天而降一个酒瓶,幸好我躲得快,但还是被洒了一点。”
欣安心领神会地瞅了一眼洛烟,洛烟上前细心地擦拭着景秀的肩头,淡淡地说,“大约是个梁上的酒徒吧。”
帷幔深处,梁上之人翻了个身,又是一声清脆,不知杯中酒覆了谁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