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丞相府,车马广聚,文官武将鱼贯登门。
朱漆碧瓦、锦絮绕梁,玉柱擎庭、护卫林立。
殿堂中,六十余人扼手而立,彼此无声,心有敬畏。
正堂上,霍光端然就坐,他的背后倚靠着一副‘上山虎’的素绘,他面色苍然,身形枯瘦。看似弱不禁风、令人垂怜,实则毒辣老练、目光如炬。
边上,之前为霍玄庭驾车的那位管家,悄然说道:“老爷,都安排好了。”
霍光轻咳了一声。
下方的便服官员惴惴不安,纷纷埋头不语。
霍光虎视眈眈,锋锐的眼神扫向人群中的一个角落,一字一顿的说道:“古开阳,你给老夫滚出来。”
躲在人群中的古开阳闻言一愣。既尴尬又无奈的捏着鼻子,暗中腹诽:你叫我出来就叫我出来呗,还让我滚出来。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这点尊重都不给我。
想归想,古开阳还是忍着不忿走了出来。
“相爷,下官在……啊。”古开阳的‘此’字还没说出口,霍光的影子已经闪至面前,啪的一记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
顿时,满堂惊讶,就连针尖都能掷地有声。
鲜红的指印,嘴角渗渗的血迹,古开阳头晕眼黑,气血暗压,居然一点怒气都提不起来。
座椅上,霍光看都不看古开阳一样,直接凝视着自己的手掌,从牙缝中挤出一行字:“废物,本相花费了多大的苦心,才把你送到文渊阁。如今,你居然眼睁睁看着玄庭被人挖掉了鼻子。你说,老夫留你何用?”
扑通!古开阳冷汗如豆,伏地哀呼道:“相爷,事出有因。是诸葛云,没错,就是他万般阻挠才酿成昨日之祸。”
“老夫不想听任何借口。一天,给你一天的时间,老夫要那个狂徒的头颅。”
“下……下官领命。”古开阳五体投地,心中五味杂陈。在文渊阁内出手,这是光明正大的冒犯权威,一旦走漏了风声,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可霍丞相大雷霆,咄咄逼人,若是自己表现出丝毫懈怠,保不齐,今天就得死在这儿。
古开阳从未像今天这么难以抉择过。如此看来,他就是钻进风箱的老鼠,两头为难。
“还不快滚!”霍光身形暴戾,气势勃,如果杀气能够看到的话,此刻的霍丞相,俨然就是一只毛狂张的猛虎!
“呃,是。”古开阳惴惴转身。
“古长老,且慢。”大堂的屏风后,霍玄庭在两个丫鬟的扶持下,走了出来。官员翘劼看,霍玄庭的一张脸,覆盖在玄黑色的冰蚕面具之下,比以前多了一份生疏,多了一点冷漠。
霍光腾地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儿子身边,推开了两个丫鬟,祥和慈笑的责骂道:“庭儿,你怎么出来了。”
“父亲,孩儿无恙。古长老,我不许你动他。姬长空,他是我的!”霍玄庭说到最后,双拳紧握,青筋暴露。即便有面具遮挡,也让人能够很轻易的想象出,那一张狰狞的面孔。
古开阳忙不迭的跪地泣拜,老泪纵横道:“少爷,您还是安心养伤,就给老夫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不,我要亲手杀了他。到时候,只需古长老跟我内外配合一下。”
古开阳抑制着内心的窃喜,这样就不用自己去冒风险了。可他又不敢领命,只好忧怜作态的看向霍光,道:“相爷,下官听从您的吩咐。”
霍光不耐烦的摆手道:“庭儿要什么,老夫就给他什么。不用犹豫,按他的话去做。”
古开阳内心甚喜,严肃拜道:“少爷心思慎密,里应外合,估计那个骄狂自大的小子,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少爷,您何时出手?”
霍玄庭道:“今夜不出手,更待何时?”
“啊?”心花怒放的古开阳顿时崩溃了!出手容易,可周旋难。文渊阁内动杀念,出了人命,那得由他兜着。这父子两都不算文院中人,倒是想把责任全部推脱在他的身上。
古开阳恨的压根咧咧。
“还愣着干什么?带我去吧。”
霍光忙道:“庭儿,你如今伤势未愈,不宜动手。”
“父亲,您且宽心。那个姬长空毫无境界,杀他,如屠猪宰狗般容易。”
忽然之间,大堂的门前传来低沉的笑声。
旋即,兵器碰撞的金铁之音也溢进了堂内。轰隆,丞相后宅的大门被几个神武者撞开,那几个人丢盔弃甲,表情痛苦。
随后,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身影踏入堂中,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左乘风。他傲视四周,沉笑连连,道:“丞相大人有什么事,需要关紧府门不为人知呢?”
霍光看清来人,眉宇间的怒气消退几分。
几名神武卫狼狈不堪的爬起,跪拜道:“相爷,此人擅闯相府,小的们拦他不住。”
“好了,老夫知道了。”霍光漫出两步,突然,单掌暴起,掌印隔空轰出。
噗……几个神武者同时倒地,再无气息。他们每个人的胸膛上,多出一道塌陷的掌印。
“废物,连个门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霍光啐了一口唾沫,豁然换出一副笑脸,对左乘风笑道:“左侄儿,你来的正好,老夫还打算让人去请你呢。”
“叔父盛情,乘风笑纳。”左乘风目光灼灼,打量着在场的众人,对古开阳拱手作揖道:“见过古长老。”
古开阳笑容僵硬的回了个礼,心中很不是滋味。
“来人,把这些废物都清理出去。”霍玄庭招呼一声。几个家丁将尸体抬出堂外。
左乘风笑道:“表弟,你落到如此地步,依然傲慢轻敌。却不知,冲动是魔鬼啊?真是无知者无畏,一点记性都没有。”
“额,表哥,这又是如何说话?我被那小子毁容了,你这不是落井下石吗?”
左乘风显然没有受到气氛的影响,甩袖愤道:“目光短浅,毫无建树!”
“你……”
“庭儿。”霍光伸手制止霍玄庭。说来也是老姜弥辣,他已经从左乘风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意。
“乘风,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左乘风含笑四顾,微显拘泥。
霍光挥手言道:“你们都退下吧。”
片刻后,堂内肃寂,空旷无余。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左乘风道:“叔父,姬长空那小子是把双刃剑,弄好了,我们杀了他。弄不好,我们反而会被他牵连。”
霍光眉梢一滞,额头凝成一个川字:“贤侄此话何意?”
左乘风忌讳莫深的说道:“叔父莫非是官做的越大,越坦然,越健忘了?姬!”
姬?霍光瞳孔微缩,呼吸变得促狭。突然,他猛的一拍帅案,喃喃道:“是啊,老朽真是老糊涂了。自从申后得势,十年来养尊处优,还真的是迟钝了。”
说着,霍光压低了嗓音,神秘而肃穆的窃语道:“你是说那小子是前朝余……”余孽二字尚说出,霍光急忙改口道:“他可是前朝旧族?”
霍光所提的前朝,并非大周之前的商朝,而是周朝分裂的乱局时期。当年古褒方国上贡大周,敬献古国美人褒姒。传闻此女能言善辨,巧舌甜美。惹的幽王喜大普奔,对她独断专宠。
以至于到了后来,周幽王贬了王后姜凤,改立褒姒为后,同时立褒姒之子伯服为太子。
天下正义之士,联合诸侯方国结成反幽联盟,他们选推幽王后裔里面最为善软的公子姬余臣,格局江南之地,划半壁江山而立,自封周携王。
王后姜凤回到申侯方国,得到四岳申侯部族的支持,扶持姜凤的儿子当政,起兵一年后,攻破长江,缢杀周携王。次年,攻破洛阳,太子姬伯服跟幽王后裔被贬斥边陲充军。由周平王继统大业。
周平王当政后,颁天子诏,将幽王跟褒氏后裔还有周携王的党羽一律定性为叛党余孽,也就是霍光所问起的‘前朝旧族’。
如今,姜后驾鹤西去,平王执宰大周已近十年。看似国泰民安,实则五霸争雄。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狂激。
当年被他贬至边陲塞外的先王旧族,如今都迎来了强势的崛起期。其中,最令人侧目的就是常胜侯姬伯服。按照大周功勋录,战功赫赫,理应提拔。
世人都知道周平王这是与虎谋皮,当今平王又何尝不知。要不是常胜侯抵御强秦八年,也不至于功高震主。
时候变了,像是要变得王权颠倒,天下易主了。霍光作为丞相,估势弄权,他把赌注压在了前朝旧族的这边。这也是他能够在朝中地位蒸蒸日上,几乎要挟天子令达诸侯的重要原因。
只是如此,倘若那姬长空真的是前朝王族之中的漏网之鱼,那他霍光就万万不敢心生犯逆之举了,霍玄庭也只能吃哑巴亏。
事态变迁,身不由己。
“不!”左乘风的回答干脆利落。
“不是!他不是常胜侯那一脉的人。我追随侯爷多年,他的情况自然知道,他只有一个袍泽兄弟,便是我大周的关内侯姬熬烈。”
霍光表情生着微妙的变化,既然不是自己主子的人,那任何理由都无法阻挡他为儿子出气。
“贤侄,不必说了。既然不知道那小子从哪冒出来的,那就别磨蹭,杀了他。”
“杀他有何难,我看不如这样。”
堂中,左乘风跟霍光掩耳私语,一边的霍玄庭看的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