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睁开眼,一眼就看见坐在她身旁的花疏影,她抚了抚额,有片刻的恍惚,猛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她不禁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奶奶,我要去找奶奶。
“你一天都没进食,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花疏影说着递过来一个馒头。
“我不吃。”她一挥手,那馒头便掉在了车底,“送我去云宿峰。”
“去云宿峰做什么?你若是想看璇姬与谢伏修的决斗,那现在已经太迟了。”花疏影说罢,俯身将掉落的馒头捡了起来。
太迟了?欢颜掀开窗帘,果然日头已经西斜,天空中飞过一群群归巢的鸟儿,霞光满天,将云彩染成温暖的橘红……
她记得,前一天的这个时刻,她还在厨房内帮奶奶择菜,生火,那时她心中一直期盼着早日见到爷爷,一直憧憬着祖孙三人往后的日子,转眼却已是天人永隔……
“王骞将你带走之后,这一个多月你都去了哪里?你和谢伏修是什么关系?谢伏修是不是王骞的师父?”
花疏影在说些什么,此时的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耳边回荡的全都是北羽澈最后对她说的那六个字。
“你小心……我等你……”
他那么相信她,而她,却终是让他失望了。本来是一件可以避免的事,而她却没能阻止。
自责、悔恨、难过……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泪水止不住滚滚而落,她也不去抹那汹涌而出的眼泪,任它们在脸上汇聚成潮,无声的流泪最终变成放声大哭,似乎要将所有的孤单绝望与悔恨全部宣泄在这大声的嚎哭里。
花疏影被她突然的哭声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搂进怀里,可怀中的人却发疯般地捶打着他,歇斯底里的哭喊,“你还我奶奶……还我奶奶……还我奶奶……”
他听不清她口中模糊的字眼,但她的心痛却仿佛一点一点地牵扯着他,他只得更紧地搂住她,任她发泄她的不满。
车夫掀开帘子,看见车内的情景,以为是夫妻二人吵架,正想开口劝解,但抱着女人的男人原本温柔又沉痛的目光在看向他后,突然变得凌厉,他只得又尴尬又害怕地将头缩了回去。
欢颜几乎用尽了全力,仿佛要将禁锢着她的花疏影摧毁一般捶打着他,意识陷在极度的伤痛中无法清醒。
花疏影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她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打湿了他胸口的衣襟,也打湿了他原本坚硬的心。
他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哭得如此伤心和绝望,难道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逃脱拈花宫的毒手?
想到这儿,他不自觉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柔软的秀发。
傻瓜,我怎么可能真的杀你,只要我在,绝不会让你死的。
欢颜不知自己浑浑噩噩哭了有多久,当心中那些复杂交错的情绪稍稍得到释放后,她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既然一切都没办法再挽回,那她就遵从奶奶的心愿,将这件事永远隐瞒下去,从此这世上再没有谢伏修,也没有简秋罗。
方才瞬间生起的悲痛和绝望让她像个溺水的人一样胡乱抓住了身边的花疏影当做依靠,此刻清醒过来,她便想也不想地推开了他。
他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将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悉数藏起,回复原本的冷峻。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走,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提醒你。”
“什么事?”
“等到了拈花宫,见到我娘,你说话、做事要处处小心。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即使你一千个,一万个不服气,也千万不可反驳,不能忤逆她。”
“你要带我去拈花宫?”她陡然警惕起来,“你之前不是要带我去沧澜山吗?”
“这是我娘的意思。”
“我不过是个冒牌货,对你们而言还有什么用处?”
“不管你是失忆,还是你根本就是另一个人,但这具身体始终是叶清菀的。沧澜山有个巫女能帮你找到叶清菀的记忆。我娘得知你被王骞带走之后,便让我和锦瑟兵分两路,我带你回拈花宫,而她则去找那个巫女。如今,那巫女已被带回了拈花宫……”
“这么说来你们就等着我被抓到拈花宫了,看来你娘对我一定思念已久。”她冷笑一声,“看你们这么辛苦,这么执着,我都有些可怜你们了。难道你们不觉得做的这些都是无用功吗?”
对她的恶意嘲讽他淡淡一笑,无谓地道:“是不是无用功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不过是听命行事。虽然我是拈花宫的宫主,但所有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我娘手中。”
“哦,原来堂堂拈花宫宫主不过是个可怜的傀儡。”她心中虽然对此有些讶异,但也丝毫不放过这能让她一逞口舌之快的机会。
花疏影对她的话却似乎仍然浑不在意,“可以这么说,就算你再怎么恨我,但我刚刚说的话你最好好好记住。否则,受苦的只会是你。只要我娘得到了九转圣心诀,她绝对不会还让你活着,所以除非那个叫墨玥的巫女永远也找不到,那样的话你还能活得久一点。”
听了他这番话,她眼珠转了一转,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新的发现:他似乎是关心她的,或许,他对叶清菀还有那么一丝丝情意存在。
刹那间脸上复杂交错的神情全部隐去,她嘴角弯弯地扬起,显出灿若朝霞的动人笑靥来。
“既然大家都撕破了脸皮,你又为何还跟我说这些?难不成你是假戏真做,真的喜欢上我了?”
胸口强力跳动的某处突然慢了一拍,他不敢直视她盛满笑意的眸子,连忙将视线移到窗外,冷声道,“我不过是可怜你命不久矣,所以才好心提醒。”
即使知道她从此只会将他视作仇敌,但在她突然说中他心事时,他除了有心事被看穿的紧张和尴尬,竟然还有那么一丝喜悦。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他在撒谎。他喜不喜欢她,她不确定,但至少,他是对她动了心,所以,她暂时还不会吃什么亏。
“谢谢你提醒。”欢颜敛去脸上的笑意,认真地道。
他却没再回应,半靠着车,拉离目光。
此时安静了下来,痛失亲人的痛楚又将她牢牢罩住。然而此时此刻,所有的难过、悲痛、自责都于事无补,连她自己的生死如今都掌握在别人手中,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人能帮得到她。
北羽澈的穴道此刻应该已经解开了,她到现在还没回去,他是不是也在担心她,四处找她?如果自己逃不掉,她又该如何让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呢?
花疏影看似一直望着窗外,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她在意识模糊之下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一直在他脑中盘旋,最终幻化成王骞的模样。他们是同一个人,他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若是如此,那他便杀了当今的九皇子,熠王北羽澈。不过他总是隐隐觉得,他还活在这世上。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的担忧,距离拈花宫还有两日的行程,而他体内的傀儡香即将发作。
这毒每月发作一次,发作时轻则无法运功,行动困难,重则全身经脉欲裂,生不如死。已经来不及回去找娘要解药了。所以,这两日之内,他不能在路上出现任何的差错。
二人心思各异,一路再无任何交流。欢颜这一路如坐针毡,花疏影看得她极紧,想要逃跑几乎找不到任何机会。
路过一个小镇时,花疏影遣走了车夫,买了一匹好马,二人停下用饭,稍作休息,便又继续赶路。
天色渐晚,欢颜发现他们走的路越来越偏僻,不多时,那马便驮着二人窜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
“花疏影,”欢颜忍不住提醒,“天就要黑了,难道今晚我们还要一直赶路?”
“是,穿过这片树林能缩短行程。”
“什么时候能到拈花宫?”
“明日天亮。”
明日天亮?欢颜暗暗思忖,如果她今晚不能逃走,等到了拈花宫,落到那老妖婆手中她就插翅难飞了。她必须赶紧想办法,不管怎样,先叫他停下再想办法。
“我身体有些不适,能停下来休息一下吗?”
身后的人有短暂的迟疑,却还是一扯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那我们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花疏影说着将她放下马,自己也跳了下来,将马拴在一旁的大树下。
“我有些冷,你能不能捡些树枝来生火?”
“你很冷?”花疏影突然走近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头顶的的月光。
“嗯。”她嘴硬地道,如今已是盛夏,若是真的冷,那一定是病得不轻。
花疏影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月光下深邃的眸子忽地一暗,“菀儿,我提醒你一句,在我面前想要耍花样逃走,绝不可能。”
他虽然没有拒绝她要生火的要求,却也断了她想要逃走的念头。因为他说话间已迅速点住了她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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