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济南府南城门。
青州节度使叶铭申,站在城墙上。
节度使衙门、济南府衙的大小官吏静静地站在周围。
城下是连绵的棚子,在清晨的薄雾下,看不到尽头。
那是最近搭建的流民营。
有的流民甚至连棚子都搭不起,干脆席地而卧。
刚有点亮光,已经有流民起来了,晃着瘦骨嶙峋的身躯,身上披着破破烂烂的衣服。
护城河里的鱼虾早已经被打捞一空,连泥鳅也没了。
有老吏低声叹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叶铭申眉头紧皱,眼睛带着血丝,挂着硕大的眼袋。
自从流民来了,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作为儒家门徒,想忠君报国,可国没了;想济世天下,可眼前的流民都没法解决。
感到深深的无力感折磨着这位花甲老人。
叶铭申扫视两旁的属下,声音嘶哑地问道:
“诸位,对外面的流民有何看法?”
众人都回以沉默。
能怎么看?
城外已经有了几万流民,数量每天还在增多。
流民的来源很多,有的因为乱兵,有的是被鞑子圈地赶出家园,有的是遭了天灾……
为了活着,他们辗转来到了相对安宁的济南府。
济南府的粮价已经翻了一番。
士绅们捐了几次粮食、银子,如果再让他们捐,只怕他们也捐不出多少了。
济南知府李俊奇咳嗽一声,率先说道:
“大人,这么多流民聚集在一起,很危险。得把他们赶走!”
几万流民聚集在城外,树皮草根早被吃光。
传闻有人甚至跑到黄河捉鱼,每天都淹死几个、十几个。
可是每天依然不少人去下河,就是为了一口吃的。
这些人只剩下一条苟延残喘的命了。
为了活着,什么都干得出来,毕竟除了生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叶铭申点点头,“是该向周边的府县疏散一些。
这些人都聚在一起,济南府的救济压力也很大。
不过,怎么疏散,还要商议。”
听到叶铭申还要拖,李俊奇满脸苦涩,诉苦道:
“大人,现在的粮食还够粥棚三日的用度。属下无能,实在征集不到粮食了!”
叶铭申也是愁容满面:“唉!能撑这大半个月,已经不容易了!这不怪你!”
众人都吃了一惊,三日后,如果粥棚不开,流民肯定要乱。
现在流民天天有打架斗殴,已经有拉帮结伙的苗头。
届时再有人煽动,只怕流民当场就做了陈胜、吴广。
周子贤说道:“大人,李大人,据看守的士兵报告,流民已经有拉帮结伙的苗头。”
他之前是鲁省的总兵官,现在是节度使衙门的行军司马,主管鲁省的军事。
李俊奇道:“大人,不能再拖延了,流民必须驱散。等他们暴乱了,就晚了。”
前莱州知府,现在的掌书记高文玉不屑道:“就算他们暴乱,也不过是乌合之众,济南府城墙高深,咱们的士兵完全碾压他们!”
“高大人,我担心他们纠集在一起,成为流匪。到时候即使剿灭了,鲁省也被糟蹋不成样子了。”李俊奇解释道。
叶铭申捻断了几根胡须,犹豫不决。
李俊奇继续道:“大人,每天衙役掩埋的尸首都要一百多具。”
即使是见惯了生死的官吏,闻言也都唏嘘不已。
李俊奇看叶铭申还在沉吟不定,又下了一剂猛药:
“流民营每天都发生打架斗殴凶手。
昨天两个宗族打架,波及了上千人,几乎酿成暴乱!”
“暴乱”两个字刺激了叶铭申的神经,他终于痛下决心:
“那就驱散他们,让他们沿途分散在各府县!”
他看向周子贤,“宜早不宜迟,现在派兵驱赶!”
“喏!”周子贤领命而去。
~
流民营慢慢有了声音,不少流民起床,成群,四处寻找吃的。
胃里没有东西,烧的难受。
躺着也睡不着,除了节省点力气。
还不如早点起来,碰碰运气。
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李宗保慢慢走出棚子,扯了扯破旧的长衫。
不能走太快,刚起床,有些头昏眼花。
这是饿的。
几个同村的人围了过来。
“李秀才你,都说莱州府有粮食吃,咱们去吧。”
“是啊,已经有人去了。”
李宗保苦笑道:“莱州府离这里可远着呢。”
这两天,流民里开始出现传言,莱州府有粮食。
他清楚得很,如果济南府都没了粮食,其他府县更不可能有。
一开始,村民还相信他,可是流言越传越烈,村民已经开始动摇了。
和饿肚子比,远方的粮食在召唤他们。
“有人说了,京城的朝廷,送了一船一船的粮食给莱州府。”
李宗保无奈地说道:“哪个京城?鲁省是秦国的。秦国都城在千里之外,运到这里,那粮食得比黄金还贵!”
“现在大家都这么说,皇上把粮食拨给了莱州,让咱们这些流民去莱州吃饭。”
李宗保反问道:“为什么拨给莱州府?为什么不给济南府?”
“俺,俺不知道啊,谁知道朝堂上的大老爷是咋想的。”
有村民立刻说道:“要是拨给莱州府,这么多流民汇聚在这里,皇帝老儿怕咱们闹事吧?”
“鲁省靠鞑子这么近,万一鞑子再来圈地,咱们还不是得逃啊!皇帝肯定是这么想,才让咱们去莱州的。”
村民七嘴八舌地说道。
李宗保有些无奈,这是谁造的流言,连理由都想好了。
突然一个半大小子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恭敬地递给了李宗保。
李宗保看了一眼,吃了一惊,竟然是莱州府的布告,号召流民去莱州就食。
有人从外面匆匆走回来:“大家伙,快点吧,听说皇上还买了六千头耕牛,
也运去了莱州府,先到先分,有地有牛。
去晚了,可什么都没有了。”
村民骚动起来,有了莱州府的公告,有了耕牛和徒弟的诱惑,莱州府成了乱世中的桃花源,似乎去了那里,就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走吧,先去排队,等着吃粥。”李宗保懒洋洋地说道。
虽然粥里也没有几颗粮食,但是好歹有点米味。
这次大家的意见高度一致,无论走不走,先吃一顿再说。
大家刚拿起碗,西边的棚户区乱了起来。
哭喊声越来越大。
有村民摇摇头,“又打群架了!”
刚才送布告的半大小子,两下爬上了附近的一棵树。
树皮早已经剥光了。
“是骑兵,骑兵在追杀流民!”孩子大叫道。
李宗保大惊:“快,叫上大家快走!”
村民乱了起来。
“不要慌,大家一起走,不要跑散了,壮丁抄家伙!”李宗保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