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婉醒来的时候并不在唯珍阁自己的房间,坐起身,细细打量所处的地方,布置还算奢华,但绝不属于皇宫任何一角。
又被绑架了,这是她脑中的第一个认知,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感觉,真是该死的不舒服。
身上并没有任何束缚,若非这次绑架事件的主使乃谦谦君子,便是有绝对的自信,她绝对逃不出去的自信。
代婉没有轻举妄动,经过上一次之后,整个皇宫的守卫增加了一倍,尤其她所在的唯珍阁更是犹如铜墙铁壁,能够在这种环境下将她掳走,绝不是泛泛之辈,她决定还是待摸清楚情况后再伺机而动。反正照此情形来看,她暂且无性命之忧。
并没有等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名妙龄女子端着盥洗用具和换洗衣物应声而入。
她们身着西域服饰,一切不言而喻。
代婉没有拒绝她们的好意,在她们的服侍下梳洗装扮,等待正主入场。
物是人非。
当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与记忆中天真无邪的轮廓重合在一起的时候,她至今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那双清澈见底的双眸变得深不可测,苏逸说得对,眼前之人,再不是他认识的灭。
沉默不语。
一声轻笑打破沉寂,灭撩起下摆,紧挨着她坐下,看向她的眼神肆无忌惮。
二人手臂相贴,代婉身子一僵,僵硬冰冷的触觉,那是……假臂。
本想移开身子,如今却再也动弹不得。
看到她脸上的痛心纠结,灭眼底闪过一抹狷狂。
“这么久不见,你我似乎陌生了许多。”
代婉转过头看他,语含深意:“是很陌生。”
想起戒备森严的唯珍阁:“你是如何把我带出来的。”
他朗声而笑,带着肆无忌惮的自信:“若说,整个天下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你可相信。”
代婉看着他,目光复杂。
“别担心,我只是想跟你吃顿饭而已。况且,你应该也有许多问题要问我,我答应你,只要你肯跟我吃顿饭,我一定知无不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还能说些什么。
不大会儿桌子上便摆满了吃食,却都是民间盛行的小吃,这一点倒是极对她的胃口。
灭夹了一筷子放在她面前的碗碟中。轻笑道:“你的口味倒是始终都不变。”
代婉不是委屈自己的主儿。就像之前说的那般。好吃的东西一定要多吃,要是明天死了,那该多亏。
用了两样便放下筷子,任谁在吃饭的时候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都会胃口全无。
用丝绢擦着嘴巴,整张脸都充斥着被人打扰兴致的不悦。
灭只当看不见,一双眼睛仍旧未移开半分。
代婉别扭的咳了一下:“换我问你,外界都说索格其实只是傀儡,西域的当政者其实是你?”
一手搭在她的椅背上,不紧不慢的向后倚去,语气淡淡就像在谈论今天天气怎样?
“他们说的不错,只是有一点,王兄并非傀儡……而是傀魅。”
看着他嘴角淡淡的笑意。代婉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顺着脊背直冲天灵穴,顿时僵在那里。
“你……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想你了。”
“怎么,你不信?你以为,我是来向苏逸报断臂之仇?”
“……”
他脸上笑容不变。手指缠绕着她散落在肩侧的秀发,似惋惜,似感慨。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时虽然命悬一线,却还能分清守在床边的人。而苏逸,他是我在这个世间最深恶痛绝之人,不否认,这其中嫉妒胜过仇恨。”
“我喜欢的恩人,爱上了我的仇人。婉儿,你可真真丢给我一个大难题。”
一股浓浓的不安充斥周身,代婉还想再问,却被推门声打断。
“太子,大曜皇帝亲自带人前来,此时已经进入驿馆。”
灭一声嗤笑,缠着她秀发的手依旧没有放下。
“这么快就过来要人,看来他对你还是很紧张的。只是不知,他会不会为你,废弃后宫三千佳丽。”
灭无疑是了解她的,最后一句话直戳心窝。她心中有一个角落,是被她可以忽略的,隐藏着最秘密的幻想与期盼,她否认许久,此刻却被他挖了个干干净净。
思绪一片空白,以至没有发现已经站在门外的明黄色身影,以及她与灭此刻暧昧至极的动作。
苏逸绷着一张脸,眼神明灭不定,浑身散步的冷寒之气,让身边伺候的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太子若是想要与故人叙旧,大可以向朕提及,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宫中戒备森严,若是哪个眼拙误伤了贵客,岂不是大曜之过。”
苏逸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任谁都听得出里面暗藏的警告与讽刺。
而灭,再不是他拿一条虫子便可以打发得了的懵懂少年,耸肩做无辜状:“大曜陛下何出此言,我与婉儿乃是旧识,她听闻我的消息主动到驿馆拜访,灭自然以贵宾之礼待之,便如陛下所见,我二人相谈甚欢。”
好一番黑白颠倒的言辞,偏偏被他讲得煞有介事。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轻喃,待代婉转过头去看时,只见到灭轻轻上扬的嘴角。
他说:“让我看看你对我的愧疚心,究竟有多少?”
代婉看着面色越来越难看的苏逸,艰难扯出几分笑意。
“都怪我,出来的时候没有告诉你。”
回答她的,是他转身离去,怒气冲冲的背影。
瞪了眼幸幸灾乐祸的人,硬着头皮跟上。
苏逸绕过唯珍阁,直接回了勤政殿,代婉左等右等,只等到他身边的内侍过来搬奏折。
狠狠闭上眼睛,她让他在宫人与西域使臣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破裂的关系尚未结痂,便被她亲自咬了一口,他现在估计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俗话说,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
代婉站在勤政殿门前,徘徊许久,终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倒是没想到会看到红袖添香的一幕。
成宝看到来人,温婉羞涩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在勤政殿前等候多日才得到御前侍墨的机会,如今一番心思尽数白费。
“代姐姐。”
看到成宝眼中一闪而过的幽怨,代婉倍感尴尬,示意她继续磨墨,自己则进到内室补眠,眼睛虽说闭上了,一双耳朵却不肯放过任何声响。
见皇上未曾将视线放在代婉身上一刻,成宝起初还暗生欣喜,渐渐便发觉到不对劲,自代婉进来之后,皇上面前的奏折就再未翻新过一页。手中的墨泥,重若千金,停下研磨的动作,成宝来到案前俯身行了一礼。
“皇上,臣妾突感不适,想回宫休息了。”
苏逸头也不抬,嗯了一声,便连一句随意的关系都无,成宝怀疑他甚至根本没有听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的失望一览无余。望向内室的眼神,不禁令人遍体生寒。
嫉妒生魔,魔噬心智。
代婉在心中默念这两句话,她不希望这个与她颇有渊源的女孩子走到那一步,尽管这对她百利无害。
翻身下床,蹑手蹑脚的来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只瞪着两只眼睛把他注视着。
苏逸能看得下去奏折才怪,当即将毛笔丢在桌子上,怒目而视。
“生气了?这也怨不得我,是谁信誓旦旦的说唯珍阁犹如铜墙铁壁,我还不是照样被掳走了。”
在他冰冷的快将人冻死的目光下,代婉的声音越来越小。
危机爆发之前,转移话题是上上之选。
“灭一直被索格控制,并无实权,又怎会在短短一年之内把持朝政。”
苏逸看了她一眼,倒是配合着给了她一个台阶。
“如果猜的没错,他应该是找到了那笔宝藏。”
藏宝图的一部分就纹在灭身上,当初她与苏逸想尽办法始终无法破解图中之秘,也没有再找到另外一部分,加上当时时机成熟,宫内哗变一触即发,只得先搁置在后。却没想让灭得了手。
“你说,他此番亲自前来,有何目的?”
“尚不明确,或许,真的如他所说,只是想见一个人,也未可知。”
“……”
接下里的几日,代婉真正见识到了某人近乎变态的占有欲。自那日之后,她便被勒令不得离开他的视线一步,哪怕上朝她也得自己找个隐秘的地方躲着。
二人接触的频率更甚从前,至于那些不愉快的事,始终是横在心头的一根刺,只是均被二人刻意忽略掉。
经过几日的修整,西域使团在端午节当日觐见大曜皇帝。
那一日,苏逸并没有让她跟去,且为了防止她偷偷去凑热闹,特意派了几个老嬷嬷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
代婉气的团团转,想发脾气,却在看到几张沧桑的脸庞时,颓废败下阵来。那个人,将她拿捏的死死的。
这种憋屈的状况并没有维持多久,代言昭与成林奉奉命前来接她参加宴席。说是西域太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坦言,曾受过相府大小姐代婉的恩惠,想当面表达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