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仪一身青衣在干草上打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张脸配上别的颜色,若不是觐见皇帝不能穿黑色,恐怕那身皮还不舍得从身上扒下来。如今看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也只有黑色才能将他身上的风华气度衬托出来。
只是不知,当初他既为自己另造了这个身份,为什么不挑一张帅气一些的脸孔。
站在他面前,明明一丝声音都未发出,他却睁开了眼。
公孙仪看着空荡荡的四周,面色平静。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道了声无趣,还是乖乖显了身形。
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收回目光,凑到他身边坐下,屁股刚挨到干草便被一个软乎乎温热热的东西碰了一下,吓得我当即跳了起来,好在尖叫声出口之前被自己一只手堵了回去。
公孙仪哼了一声:还算聪明。
皱巴着一张通红的脸,眼里满是幽怨委屈,一手西子捧心,另一只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的把他指着:“你……你……”
“好好说话。”
那厮凉凉瞥了我一眼,吓得我脚下一个踉跄。话本看多了,有了后遗症,动不动就矫情。
甩甩袖子,回到原先落座的地方,掀开一角,露出一个粉嫩嫩圆滚滚的小东西,若不是我刚刚反应快,这小家伙可就一命呜呼了。
把它托在手里拨了几下,小东西眼睛还没睁开唧唧叫了几声。
“这是什么东西?”
“……老鼠。”
“可不像是普通的老鼠。”
公孙仪淡淡瞥了眼那只东西,看着兴致盎然的某人,不咸不淡的开口:“你究竟,是来看谁的?”
“……”手一僵,小东西吱的一声落在干草上,我瞪着眼睛看着扑腾着四条腿的小老鼠,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嫌弃。
巴巴挨着他坐下:“当然是来慰问你的,不过我看你在这儿过的挺舒坦的。”
他身上血腥味儿不重,伤口应该已经处理过。
早知道他受了些伤,各种各样的药我带了齐全。
公孙仪瞧着源源不断的瓶瓶罐罐,随手挑了几样用的找的。
他伤在肩胛骨,伤口狰狞,深可见骨,若不是身上随时带着药恐怕此刻已然血尽而亡。
“你同刺客交了手,可摸清了来路?”
“此人一出手便是杀招,一招一式绝非出自中原门派。”
“又是西域,他们倒是会浑水摸鱼。”
“幕后之人会是谁?”
公孙仪眼角微眯:“都少不了。若是我,也不会放过一石二鸟的机会。”
“你有主意了?”
“等。”
等?
“阿远应该快到京城了。你如今的身份是丞相之女,为了防止有心人顺藤摸瓜,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
出了天牢,心里的郁闷挥之不去。已经是第三个劝我不要插手,那我还瞎凑合个什么劲儿。
踩着月华闷闷不乐的回到小院儿,远远望去,门前缩着一团黑影,凑近来看却是一个人。
抬起脚尖推了推,那人从膝上晃晃悠悠抬起脑袋,还未看清面容便被抱住了腰,若非此人身形打扮均如女子,怕是一巴掌早就拍了下去。
“小姐……我可找到你了,小姐……”
“心儿?”
她抬起脸来,眼里满含泪光,重重点了点头。
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大半年未见,这丫头瘦了也黑了些。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是风公子告诉我的。”
“风扶远?他现在何处?”
“心儿不知,风公子只给了我小姐的住址便自行离开,还让我给小姐带话,说过两天会来找你。”
“小姐,你这段时间过的如何?
喜宴那日,小姐半途离去,心儿等了许久未见小姐回来,便到外面去寻,没走多远便碰到风公子,他说小姐和公孙公子很可能出了事,让我同他先行离开再想办法。风公子当时受了伤血流不止,后面又有人追来,我们只好先逃了出去。
那之后心儿日日忧心,生怕小姐你有什么不测。”
会想起当初担惊受怕的日子,依旧心有余悸,心儿鼻头又酸了起来。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
叹了口气,递过去一条帕子:“心儿,你这段时间都跟风扶远在一起?”
“风公子想暂时将我安置在他的别庄,可没有小姐的消息心儿哪能离开,便在山脚下小镇租了间小房子,直到前些日子收到风公子的信说小姐在上京,心儿才匆匆赶来。”
“你可知我的身份?”
她垂着的脑袋轻点两下:“小姐乃当朝丞相之女,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可不管小姐是谁,都是心儿的小姐,是心儿的唯一的主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垂的越来越低,我看着这样小心翼翼的心儿,五味陈杂,但愿如此。
院子里还有间空房,可堆了不少杂物,深更半夜的也不方便收拾,只好让心儿同我睡一间,她知道我的习惯自顾打了地铺,两个女人凑在一起总有话说,我偶而嗯一声算是回答,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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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天气残留了几分春日的变幻莫测,刚刚还是艳阳高照天空转眼便风雨大作。两个门房一左一右,不断用袖子擦着被风打到脸上的雨水,三两下袖子就湿了个透。下这么大的雨,主子们也不会出去,两个人索性站在门内,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凑在一起逗话,嘴里骂骂咧咧的全都是对这鬼天气的抱怨。
嘚嘚的马蹄声合着飞溅的积水稳稳当当停在相府门前,两人凑出去头看了一眼,瞧着只是一辆极普通的马车,起了轻视之意,都没有出去的打算。
心儿跳下车,一双绣花鞋与粉色裙裾立即被打湿。
“小姐,你先别下来,我让他们拿脚凳来。”
擦着脸上的雨水,指着门房,按着小姐的交待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你们两个,大小姐回来了,还不快去伺候。”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是新来的,从未见过府中的大小姐,却也听管事交代过,若是见到大小姐一定要小心伺候。
当即,一人搬着脚凳躬身放在车下,毕恭毕敬候在一旁,另一人冒着大雨跑去后院儿通传。
纤细的手指撩开车帘,袅袅走出一位烟纱美人儿,一身白衣,宛若诗画中飞出的瑶池仙子。眼角下方那朵栩栩如生的花形胎记,为她通身不食烟火的气息增了几分艳丽。
只一眼,年轻的门房倏的低下头,红了脸颊。
将小青年的表情收在眼里,不由得弯了嘴角。
不错,魅力犹在。
入乡随俗,回到相府自然要先去拜访大夫人。进了大门又匆匆赶来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打着伞,不近的距离我身上却片雨未沾。
下雨天那些姨娘们无处可去,都凑到一起说话,倒省了我一个个去问好。
大夫人的目光依旧不善,不过比之前委婉了许多,一张脸皮笑肉不笑:“婉儿回来了,倒是瘦了不少,知会下去,今晚摆宴,为大小姐接风洗尘。”
道了谢,在兰姨身边落了座,手背被轻柔拍了两下,对上她温柔欣喜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暖。
婴孩的哭声隐约传来,门帘一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夫人抱着襁褓迈了进来,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浓浓的奶香味儿。
大夫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瞥了眼嘤嘤哭泣的孩子。
“小四醒了,可是想娘亲了,抱过去吧。”对上我略带困惑的双眸,扯着嘴角,“大小姐还没见过弟弟,先抱过去给她看看。”
看着那张粉嫩可爱的小脸,心生怜惜,这种感觉,跟那晚在天牢里看到的那只小仓鼠有些相似。
这才发现这些姨娘中添了两张新面孔,都是好颜色,我那宝刀未老的爹爹还真是艳福不浅。
第一次见面,做姐姐的见面礼总是要给的,那块玉佩是万万不敢再拿出,好在口袋里还有几块金疙瘩,摸出一个握在手里,摊开便成了一把精致的小金锁。
孩子的母亲孙姨娘替孩子道了谢,瞧着这位庶出的大小姐,对上她平淡的眼眸,不知怎么突然有些畏惧,不由得抱紧怀中不知何时再次沉睡的孩子。
懒得听这些“好姐妹”夹枪带棍的情感交流,推说身体不适回了自己的院子。
倒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犯起了困,心儿还在一旁站着,姿态有些扭捏。
“你刚刚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害怕了?”
“小姐就会取笑心儿,我这等身份,若不是跟着小姐,这等世宅大院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进来。如今看来,还不如我们小家小户过的舒心。”
“你倒是看得明白,可惜世人又有几个是真的看得清楚。”
晚上的家宴推脱不掉,知道心儿浑身不自在便没带她去。
大夫人是个精明的,皇宫里的事多少听到些风声,宴席摆的并不夸张,甚至连酒水都换成了果汁。代言昭公务繁忙没有回来,大夫人也不会为这点儿小事通知他,倒是多日不曾回府的代世明露了面儿,无视纷纷请安的姬妾,只交待我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