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翠华宫的法阵,再次回到陆地的时候,所处之地正是月陵渊。
已经化冰的月陵渊仍旧带着扑面的寒意,宛如相丹的满头白发霜雪,冻痛了紫丞的深心。
噩梦的开端便是在这里。
不禁仰头,望到那一株红梅树,红的似血一般,从未枯萎,几瓣梅花戚戚然飘落于肩上,映在瞳孔的深处,微微颤抖。
楼澈被这里的寒气弄得打了一个寒战,叫道:“冷死了,怎么又回到了月陵渊,那个什么青儿姑娘怎么会让我们从这里出来!”不由的也想到当初救出紫丞的一幕,拍了紫丞的肩膀笑道:“嘿嘿,弹琴的,你可以从这里出来,可都是本大爷的功劳哦!”
楼澈的话像是从遥远的山上传来的呼唤,传到紫丞的耳中时,已经模糊的被过滤了,他没有说话,闭着眼,仍沉浸在从前的回忆中。
楼澈见紫丞没有回答,便转脸向了别人,“南宫小子,男人婆,你们身上还有酒吗?本大爷现在只想喝个好酒、然后再好好睡上一觉!”
南宫毓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道:“仙、仙人师傅,船上的酒早就都喂鱼了,你可能要再忍一忍。”
苏袖也没有理会楼澈,“紫丞兄弟,现在要回建业吗?这里离建业再快恐怕也还需要十天以上的路程。更何况日前孙桓虽提供船只,却在海域见死不救,表示他们对我们仍有心防。这里离成都较近,不如我们先回成都休息吧。”
一听见“成都”两字,南宫毓就如是听到了洪水猛兽的名号,忙道:“不行不行不行!袖姐!你忘了我爹爹他到现在还在追缉我们吗?我们怎能自投罗网!我们还是到薰风午原休息吧!”
“不行不行不行!叔父是什么性格小弟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们一旦去了,恐怕十天八天也出不了薰风午原!更何况你爹有什么好怕的,有我帮你说话,再大的阵仗也不用怕!还是去成都吧!”
“不行不行不行!就算上次的事爹不计较,爹还是会千方百计想将我抓回去关着!”两人连吵了数个“不行”,南宫邪看着周遭人的眼神,不禁窘然道:“袖姐,我知道你也想让张将军和玄德大人看看水路地图,但是难道你就不要小弟的性命了吗?”
果然围观的楼澈终于忍不住要置喙两句了:“啧,男人婆,你们到底是在争执什么!只不过是决定一个地方有这么困难吗?”
“当然有!”苏袖坚持正事为重。
南宫毓则道:“仙人师傅,这可是攸关人命……”
看着两人争论不下,紫丞与赵云交换了眼色,前者道:“这样吧,苏袖姑娘、南宫兄弟、子龙将军,我们前往成都,不露行藏,仅私下与孔明先生见面,向他说明目前情况。至于水路地图……”
苏袖瞅着紫丞怀中露出的地图一角,半不好意思半争取道:“紫丞兄弟,水路地图虽然我确实想过也让干爹他们看看,但这既然是你答应要给孙权的见面礼,这个……事情的优先顺序还是你做决定就好。”
“子龙也与苏袖姑娘一般想法。”
两人如此说,倒让紫丞放心下来,想到自己的复兴大计还需依靠蜀汉势力,眼下自然是要考虑得面面俱到。
“水路地图的正本自然是属于孙权将军,然而若因不可抗拒的因素而产生的副本,相信也不是在下可以决定的。”点到为止,相信苏袖和赵云听得明白。
果然苏袖开怀大笑:“哈哈哈,没错没错!紫丞兄弟,我可真是服了你,咱们现在就先前往成都吧。”
这下南宫毓没办法了,少数服从多数,只得舍命陪君子。
一行人商量妥当后,纷纷向月陵渊的出口走去,叽叽喳喳的声音慢慢的远了,孑然立在断桥上的紫丞,也再次回到了遥远的回忆中。
那回忆是热闹的、是鲜艳的,可是却是那样的寂静,静的就像是这终年覆雪的月陵渊,白色的雪掩盖了一切,定格为一片苍凉的画面。
——那是落仙谷被攻陷、他被封印于月陵渊的苍凉画面。
而画面的身后又埋藏了多少仇恨和血泪,或许只有紫丞知道。
袖袍下,修长的五指蜷缩,握成了颤抖的拳。
“……这里的雪,总有一天我会让它完全消失。”清淡的声音,却毅然如磐石。落下这句话,转身,不再回头,义无返顾的离去。风灌入了袖袍之中,猎猎翻飞作响。
“少主……”凝视着那孤绝的背影,琴瑚心下一片酸涩,看了看面色沉重的鹰涯,两人默默跟了过去。
他们的心愿,总有一天会实现的,不管多么的困难,也相信总有一天……会实现。
离开月陵渊,一行人回返的路上,紫丞忽然改变方向,令所有人绕道至玉琼苑。
玉琼苑范围广大,却因曹操遇刺之事而渐渐凋敝,院中看不到什么人马,甚是空旷。
南宫毓瞅着四周已然需要整理的景致,万分不解的问:“紫丞大哥,我们手边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吗?怎么你又将我们带到此处呢?”
紫丞眉目轻沉,眸底瞬息有变,轻笑道:“此处空旷僻静,正是问话的好地方。”
“王,你也感受到了吗?”鹰涯压低声音,与紫丞交流。
旁边楼澈却嘴角一抽,不屑道:“哼!跟得这么紧,再怎么迟钝也都该感受到了吧!”
南宫毓看着几人在自己眼前不知是卖着什么关子,更是不解了,“仙人师傅、紫丞大哥、鹰涯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啊?问什么话?!”
苏袖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弟,你还没察觉到吗?此人少说也跟着咱们走了二、三个城镇了,这样你还察觉不出,实在该多磨练、磨练啊!”
南宫毓不由摸摸后脑勺,他又给大家拖后腿了吗?
紫丞冲鹰涯使了个眼色,后者猛地一个纵身,双剑如两条龙一般劈向不远处的树丛。剑起剑落之间,一道黑影慌乱的从树上窜出,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令南宫毓倒抽一口气,竟是一直没发现这个黑衣蒙面人在尾随着队伍。
鹰涯的剑落在那人脖子上,森森寒光下,是他刚硬严厉的质问:“说!你跟着我们是何居心?”
此人眼珠一转,语气坚决道:“你们别想从我口中套出只字片语!”话音一落,就施展轻功从鹰涯的剑下溜出。
众人反应极快,忙将他围住,纷纷攻击。
然而此人轻功卓越,扛下来众人几招后,放了个烟遁,来了记金蝉脱壳,踩着树木点了几下,借着烟雾的掩护跑没影了。
鹰涯不免恼怒道:“跑得还真快!”愤怒的还想去追,却因有正事在身,只得先收了双剑。
“这是……”苏袖的脚边有什么东西,正是方才那个蒙面人所遗漏的,像是一枚书简。
苏袖将之捡了起来,仔细瞧了瞧,赫然在上面发现一个熟悉的东西,赶忙叫了南宫毓:“小弟,你瞧瞧这书简上的纹饰!”
南宫毓一看也惊了,“……公孙家家徽?!”
“南宫兄弟,看看书简的内容吧。”紫丞道。
南宫毓打开书简,边看边念,心中的疑惑和震惊也愈加的膨胀。
“地点:长安,事迹:协助缉拿伤害月下香团主的真凶、协助强掳曹操义女璎珞,目前不清楚其目的为何。记录者:公孙岚……这,这上面都是记录我们之前所做过的事情!”
而且那“协助”二字,很明显是针对南宫毓的。
紫丞不禁置喙一句:“南宫兄弟,看来你的未婚妻,倒是十分注意你的动向。”
“可这也未免太奇怪!”苏袖道:“既然她都已经悔婚了,为什么还要暗中调查小弟的动向?”
“我也被宛儿弄糊涂了……”南宫毓有种理不清思绪的感觉,只是内心深处却不由得泛开一片悸动。宛儿这么做,算是在关心他吗?看起来应该是吧……“总之,没事就好,我们继续办正事吧。”
南宫毓的心情因此而好了不少,在他的提议下,众人继续快马加鞭赶回成都。
一路风尘仆仆,终于踏进了成都的领地,一种归家的感觉令随行的赵云不由意气风发,盼望着赶紧见到诸葛亮,告诉他联吴抗曹的新进展。
因而入了城,赵云立刻先安排众人稍作整顿:“诸位先前往纪家屋休息吧。纪家主人纪草虽无任官,然而与黄忠将军颇有私交,是位忠厚可靠、口风紧严的老实人。我方才已捎人知会纪草,诸位与南宫二少尽可安心前往。”
“子龙将军,真的太感谢你了!”对南宫毓而言,只要不让他回家,便是大恩大德。
紫丞拱了拱手,“有劳子龙将军。”
“好说。”潇洒的挥了挥手,一骑红尘扬起,人已策马而去,“我这就去请孔明先生前来与诸位一会!”
待赵云离去后,紫丞一行人去往纪家屋。
这纪家屋就坐落在成都城门里侧不远处,屋中的主人早已大门开敞,备好了香茶,就等着贵客临门。
来到屋外,紫丞掸掸衣袖上落着的风尘,这方轻叩门框,走了进去。苏袖携着南宫毓紧随其后。
纪家屋的男女主人在听到那叩门声后赶忙冲到主厅迎接,女主人秦氏一手绾着因激动而颠簸松散的发髻,插上发钗,一手连忙做出邀请的姿势,嘴唇弯弯,语含笑意:“欢迎欢迎,事情我们都听子龙将军说了。诸位贵客、南宫二少、苏袖都尉,请将寒舍当成自个儿的家,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接着男主人纪草也十分殷勤的笑道:“没错没错,诸位光临真是蓬荜生辉,我这就去准备酒菜,各位请先至我……咳,里面的房间稍作休息。”话毕,还和自家老婆对了个眼色,眸里都是满满的惊喜和一泓略微奇怪的神色。
但并没有谁注意到这神色。南宫毓适才一路都怕遇到南宫家的人,现在才松下一口气来,连忙回道:“多谢多谢!呼,袖姐,好在一路走来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紫丞大哥、仙人师傅,容仙姑娘,我们就先到房里休息吧。”
紫丞颔首,对纪草微笑道:“不知可否劳烦纪草先生帮我们准备一盆水吗?越干净越好。”
一旁的秦氏忙抢答道:“没问题、没问题!”也不问紫丞要水作何。
众人忽然相继都反应过来了,南宫毓惊道:“啊呀,对!看我糊涂,又忘了容仙姑娘需要补充灵力。”
楼澈拍了拍紫丞的肩膀道:“弹琴的,看不出你这么体贴。”
心细如紫丞,以淡淡的口气和确定无疑的语气说道:“我已答应珂岐族长好好照顾容仙。”
容仙的脸因着紫丞的这句话而呈现出一片醉酒色,有些羞赧的靠到璎珞身边,臻首低下,视线落在大厅正中央的百合苏绣镶橙边方毯上,心音如鼓。耳边仍回想着紫丞淡淡的话语,被人关心,总是这样叫她喜不自胜。
璎珞以手支着下颌,瞥一眼容仙涉世未深的模样,没有开口,再看楼澈那略微吃味的神情,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似乎还含着……苦涩。
苏袖神经粗,也不关注容仙和璎珞的神色,她拉了南宫毓笑道:“小弟,年纪轻轻脑袋就不管用,这样可不行啊。容仙姑娘、璎珞姑娘,我们进去吧。”
进了内室,见秦氏已经摆好了一盆水,容仙抬起头来,望着那纯净的水,脸上的红晕慢慢散去,却红到了心里。
仙子般曼妙的身姿轻轻飘起,足尖若即若离的在地上划过,轻盈的来到那盆水的正上方。水源的灵气在冰夷灵力的吸纳下,呈现出一圈蓝色的光晕,将容仙包围其中,源源不断的渗进她的身体里。她就像是在蓝色霓虹中绽开的一朵蓝色鸢尾,优雅纤细,仙姿动人。
看得楼澈目不转睛,竟是崇拜的赞道:“仙女姑娘,真是美丽啊!”
“就是就是!”南宫毓的眼珠子也已经忘了动弹,“容仙姑娘你真不愧是河神的后裔!居然能靠这种方式获取灵力。”
璎珞睨了他们两人一眼,依旧笑盈盈的不做声,只是那笑容里含着讽刺和酸味,更像是笼了一层雾,让人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紫丞望了望窗外,在心底估摸片刻,道:“算一算时间,孔明先生已差不多到达,我们先到外面等候吧。”眼神飞斜到璎珞的脸上,又道:“璎珞姑娘,稍后我会再请纪草先生烧一桶水进来,你可尽情在此沐浴。”
璎珞的双眸中顿时闪过异芒,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知道我想——”被说中心事,璎珞顿时羞恼,素来心高气傲的她,哪里受得了自己的心思全落到他人的掌控之中?不管是善意还是可怜她,在她看来都是那样的讨厌。
“哼,不用你多事!本姑娘像洗自己便会洗,你只不过是想借机让我留在房里,以免破坏你的好事罢了。”
唇角微哂,清淡的眸子自然看得出她的口是心非和扭捏,不免用风凉的口气激将起她来:“原来是紫某误会璎珞姑娘的意思。璎珞姑娘奔波多日,想必仍觉得神清气爽、妆容整洁,那紫某这就请璎珞姑娘和我们一起出去畅谈大事吧。”
娇躯一颤,璎珞转身劈头盖脸道:“你——”你字一说完却像是哑了一样,张着菱唇不服气的还要反驳,可偏生的竟是说不出一个字。
逗得琴瑚连声坏笑:“嘻嘻嘻嘻,璎珞姐姐,洗澡有什么不好嘛,琴瑚可是最喜欢洗澡了!”
楼澈也加入了话题:“美女姑娘,你若不洗,本仙人可是要留下来洗了,不管热水澡还是冷水澡,本大爷都超爱的。”
面对这几张嘴有意无意的激将,璎珞气得花枝乱颤,竟是跺脚喊道:“你们!出去!都给我出去!本姑娘要不要沐浴更衣,不用你们多管闲事!”一只手指着门口不断颤抖,仿佛是在告诉他们:要是再不出去,她就用这只手掐死他们。
苏袖眉头一皱,看了遍各自笑意连连的几人,叹道:“你们何必又惹她生气。”璎珞姑娘的脾气他们还不清楚么?真是群精力过剩、玩性过大的人……“璎珞姑娘,你别在意他们的话,我们就在外头,有什么需要叫我们一声便是。”
璎珞的脸红的像是熟透了,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哼了一声,转身背对众人。
众人也不拿她寻开心了,纷纷退了出去,还好心的说上几句话。
在他们出去后,方才还恼羞花白的面容骤然冷冽如冰,眸底酝酿开一抹未被人察觉的阴谋。
“魔族少主……你以为我当真奈何不了你吗?”一路上跟着这群人,她若想要逃走又怎是不可能的事,只不过她要让始作俑者付出惨烈的代价,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从衣襟中拿出一枚深藏的纸鹤,轻轻一掂,那纸鹤竟犹如活物般飞出了窗去。
这正是天若宫的传信物件。
冷艳的美眸不断的下沉,那里面充满了势在必得的算计之意。
“……司马主簿,多谢你的猎魔香和醉仙草,请替我转达义父,一切都照计划进行。我,璎珞——绝对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当紫丞等人在大厅里等候片刻后,享负盛名的蜀汉丞相诸葛亮风尘仆仆的赶到。一袭白色长衫曳地,羽扇纶巾,端的是俊逸儒雅,正如平湖上的春风般让人看来神清气爽。唇间若有若无的浅笑饱含深意,一双静月般的眸子洞悉着红尘百态、世间炎凉。
“孔明先生。”紫丞拱手,直视此人。
诸葛亮轻挥羽扇,不疾不徐道:“诸位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河神之事我已听说,南宫先生那处主公也表示要为各位局中调停。只是南宫二少,你与令尊之间的误会,恐怕也只有你们自己方能解开。”
南宫毓露出戚戚的表情,移眸不语。
诸葛亮继而道:“至于建业一行,孙权刻意为难,所提条件本非凡人所能完成,黎王如今竟能凯旋安归,实是苍天之幸。”
紫丞淡淡的听着,看不出任何喜悦的表情,“孔明先生言重了。相信先生也已听说宁归航路海路地图一事。”自怀中拿出早先描摹好的副本,递给诸葛亮,“此处是副本,相信玄德大人日后会有用途。至于联军灭曹之事,只要我等再次前往建业,成功之日指日可待。”
诸葛亮接过地图,“多谢黎王如此费心,一切劳烦黎王了。”将地图置于袖中放好,从头到尾都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
这时候,本应回府休息的赵云折了回来,衣袍约有凌乱之象,像是急匆匆赶来的。但饶是如此,那身披肝沥胆的英勇气度仍然没有消减半分。
“孔明先生,方才葭萌关传来消息,张颌率领仙士改变关内气候,黄忠将军陷入苦战。”
在场之人微微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吃惊,唯有苏袖几乎要夺门而出,疯狂怒吼道:“又是张颌!”
诸葛亮反问:“主公知道此事了吗?”
“刚刚知道。只是翼德将军一听到张颌领军,便坚持要往葭萌关替苏袖姑娘报父母之仇。主公正拦着,在府中等着与孔明先生回去商量。”
“我这就过去。”大事突起,没有什么比先稳住人心最为重要,一旦冲动行事,往往得不尝试。
转眸看向苏袖,方才还半眯的双眸此刻明亮如炬,殷切嘱咐:“苏都尉,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在战场上最忌意气用事,心急则乱,此事我希望你和翼德将军暂时不要插手。”
苏袖宛如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急气不已,“孔明先生!”
“黎王,一切有劳。孔明先告退了。”他必须尽快回去稳住张飞,这里的局面自然交给紫丞。
话毕,随赵云而去。
苏袖的心陡然坠落千丈,脸上愤怒的表情也变成了怔愕和哀求,“孔明先生!请等一等!”她夺门而出。
可是那两道身影早已上了马上了轿,不等她再追,便已飞快而去。
苏袖的激动引得众人都跟了出来,南宫毓壮起胆子喊了声:“袖姐……”想说什么,可是没敢提。
楼澈撇撇嘴,道:“男人婆,原来张颌那家伙是杀你父母的仇人啊。早知道当初在瓦口关就帮你多揍几下。”
苏袖猛地转脸,恶狠狠朝楼澈吼道:“我的仇我自己报!不需要别人帮忙!我要去葭萌关!我绝对要阻止张颌再滥杀无辜!”说完便投入熙来攘往的人群之中。
将几人吓了一跳。
“袖姐!等一等!”
“男人婆是吃了火药吗?”
紫丞望着消失在街道上的身影,道:“苏袖姑娘恐怕是要去争取前往葭萌关的机会,只是军令难改……楼兄还是快将她追回吧。”
“咦!本大爷?”弹琴的怎么指使起他来了?不过好歹男人婆也是同伴,没理由晾着不管,“这……好吧!”去就去,顺手拖上南宫毓一起出去了。
琴瑚见两人走得快,忙拉了紫丞的袖摆挥着,“少主少主,我们不去追苏袖姐姐吗?”
“嗯,我想委托你们一件事情。”紫丞又唤了鹰涯,“你们应该也已察觉了吧,那位纪草先生与妻秦氏。”
鹰涯回道:“虽然屋中充满艾草的气味,却仍难以完全掩盖魔气。”
琴瑚也露出一脸古灵精怪的笑:“嘻嘻,没错没错!先不说那欲盖弥彰的行为,就凭那两双看到少主就笑得快掉下来的眼睛,就知道肯定又是风瞿爷爷派在这儿长住的族民。”
“所以,我现在要你们去找他们两个拿去葭萌关最新的情报。”
琴瑚双眼一圆,明白了什么,“少主少主,所以我们再来要去葭萌关吗?要是苏袖姐姐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鹰涯的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压低了声音问道:“王,莫非此次葭萌关的争夺也是风瞿先生所促成?”
“只是推波助澜罢了。”紫丞回道:“要想让人界地气连结魔界,唯有先找寻合适之地,再布下天地六合之阵之后方能成功。葭萌关,是我选择的第二个地方。”
“原来如此。”鹰涯的疑问被解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琴瑚笑道:“到时,琴瑚也会好好帮少主看看的!!”
三人达成共识之际,那厢楼澈已经在大街上找起了苏袖,虽说他方才拉了南宫毓一道出来,可南宫毓生怕撞上南宫家的人,又躲到小饭馆去了。
楼澈只得单独行动,立在街道边,看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哪里还有苏袖的影子?男人婆倒是走得比风还快。
只得到处找找,穿过好几条街巷,人群时而浓密,时而稀疏,楼澈寻着寻着就到了碧徽河畔。
此刻的碧徽河畔并没什么人,因而一抹英挺的少女身影显得格外显眼,她正望着远处南宫家的禁地塔楼,一头发辫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如钟摆般一下一下的起伏摆动。
终于找到人了,楼澈远远的便招呼起来:“唷,男人婆,你——”
那背影狠狠的一震,接着一张满是不可思议之情的脸飞快的转了回来,“假仙人?你、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楼澈快不过去,边走边努着嘴道:“是啊,你做什么一脸惊讶的表情,你这么气冲冲的突然跑了出来,就算本大爷不担心,其他人也没办法放着你不管吧。”
眼看着楼澈来到身前,高大硬朗的身形被阳光笼罩上一圈淡金色的光芒,银白的头发在日光下多了几分柔和。星眸朗目之间,除了不解的责问,还有对伙伴的关心和探究,令苏袖的心有些泛酸,适才积压在心底的种种情绪逐渐冷却成涓涓细流,被她一一道出——
“孔明先生果然还是不愿让我出兵,连玄德大人也希望我留在成都。”
楼澈右眼眉头一挑,“原来还在烦恼刚才那件事啊……”男人婆平日哪曾为了一件事情烦恼这么久,当真有些奇怪。
苏袖叹了叹气:“假仙人,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而言有多重要……”记忆回转,儿时的噩梦再现于眼前,彼时的刀光、剑影、喷洒的鲜血、耳畔连绵不绝的惨叫哀嚎,一一汇聚在她的体内,像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心脏,她窒息得痛不欲生。
“看着亲人和熟识的同伴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而现在,我竟连报仇都无法做到……”
听着苏袖的语调不自主的哀戚,平日里熠熠生辉的眸子现在也染上了悲痛的色彩,楼澈的表情逐渐收紧,仿佛是能体味到切肤之痛般,静静的望着面前这个坚毅的女子柔弱的一面。
在乱世里,就算看似最快乐之人,心底也必然藏有一个恶梦。
星眸转柔,唇角勾起一抹鼓励的笑容,楼澈爽朗笑道:“既然如此,男人婆,那我们就去葭萌关吧!”
“咦?!”悲痛中的苏袖猛地一怔,死死盯住楼澈,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可是——”
话没说完,肩膀便被楼澈的大掌重重拍了一下,好大的劲啊,震得她从肩膀到手指都跟着酥麻了一下。
“想做就做、不烦恼太多一向是本大爷的原则!”楼澈笑道:“男人婆,本仙人说过吧,你完全不适合烦恼的样子!既然你这么想去葭萌关,我们也可以请弹琴的想个办法!反正本大爷看弹琴的这一路上闲得很,这种消耗脑力的事丢给他就成了!”
“但紫丞兄弟……”会同意吗?
楼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是自顾自的说自己的话:“而且男人婆,有本大爷挺你你怕什么!本大爷可是仙人啊,天大的事,只要本仙人想做,谁也不能阻止!”
苏袖的惊讶慢慢的平息了,看着楼澈爽朗的笑容,不由正了正脸色,轻笑一声:“呵,假仙人,你这些自信到底都是哪来的?”
“啊?”楼澈没想到自己鼓励了苏袖半天,换来的却是她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问话。
“呵呵,没什么。”见楼澈不解,苏袖也不打算再问了,“谢谢你。你说得对,想做就做总比在这里烦恼,什么都不做来得强。也许与紫丞兄弟商量也是一个办法,出来许久,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们先回去吧。”
听言,楼澈立马重重的回了一声:“嗯!”
当楼澈和苏袖穿过重重大街,回到纪家屋的时候,屋中的另外几人早已经坐在一起,品茶休息起来。就连璎珞也已经沐浴完毕,和容仙围坐在一起。
纪草见了二人回来,客气的奉上两杯茶,回头朝着紫丞一笑道:“哦呵呵呵,总算回来了,这成都城就这么大,人,是不会丢的。”
不过楼澈并没有在意纪草的话,而是和苏袖继续方才路上的聊天:“……所以呢,男人婆你不要不相信,这世上还没有本仙人去不得的地方,就算弹琴的不愿帮你想办法,凭本大爷的能力,哈,咻一声就到了!”
苏袖一听,目光不禁瞥向紫丞,带着点紧张和不确定,不知道紫丞兄弟会不会置身事外,还是会义气的帮她?
紫丞清淡的望了眼苏袖,那目光似穿透了她的深心,看穿了她的想法。微微一笑,启唇道:“楼兄,苏袖姑娘,若你们真想前往葭萌关,其实并不困难。”
苏袖大惊,一股喜悦直上胸臆,“紫丞兄弟,你真有方法?”
“嗯,不知黄忠将军与苏袖姑娘的交情如何?”
苏袖回道:“除了义父和关二伯,就属黄忠伯伯最疼我了。”一道闪电在苏袖的脑中爆炸,她脱口而出:“难道——?!”
紫丞又一点头,“我们就来趟劳军之旅吧。”
楼澈附和了两声,反问:“弹琴的,葭萌关之行你也有兴趣参加吗?”
紫丞还未作答,苏袖便又急冲冲的把楼澈往旁边推了推,挤到紫丞面前道:“可是军粮物资岂非容易取得,更何况葭萌关少说也驻有三万兵马……”
“苏袖姑娘,你放心。相关辎重我自有方法取得。”
“可是孔明先生那边……”
“只要再派人知会一声即可。”紫丞笃定的说道:“我想孔明先生与玄德大人若知道我们是补充军姿而去,相信也是不会反对的。”
楼澈了然,嘿嘿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先斩后奏吗?”
这时一张地图被递到紫丞的面前,鹰涯手持地图道:“王,张颌在葭萌关的兵力布置、以及黄忠将军目前驻扎地点都已在这张地图上面。至于军粮物资风瞿先生已在设法。”
一屋人瞬间目瞪口呆,璎珞甚至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想要夺过那张地图看看是否真的全如鹰涯所说。
楼澈好不容易将快要掉了的下颌扶回去,咋舌道:“独眼鹰,才一会不见,你的办事效率好高!”这样好用的人楼澈真想收为己用,“你真的不考虑替本大仙做事吗?本大仙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哼。”鹰涯别过眼去,收回地图,让他给仙人效命?下辈子都不可能。
紫丞微微一笑,也不做多说,只道:“既然此地事情已了,葭萌关亦势在必行,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上路吧。”对纪草和秦氏拱了拱手,“纪先生、夫人,告辞了。”
“慢走!慢走!”秦氏乐呵呵的挥着手。
纪草将几人送到了门口,远远还喊着:“有空再来啊!”
最后一个出门的璎珞,看着眼前已经离去的同伴,一双妩媚的眼浮起高深莫测的眸光。
葭萌关是吗?
魔族少主,我会让你后悔踏上那块土地……
莲步轻挪,璎珞在踌躇满志中踏了出去,身后传来秦氏的笑声:“哎呀,诸位贵客慢走、请慢走!”
见众人走得足够远了,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摇身一变,便成了魔族族人的奇形模样,面对面低低的窃笑起来。
“真是荣幸啊,我们居然可以见到少主,还有山座使和地座使,他们那让人侧目的光芒,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啊!”
“哦呵呵呵,没错没错,我居然一天连续两次和少主面对面的讲到话。天啊,他那迷人的笑容,深邃的眼睛,哦哦,我都要融化了!”
“还说呢,你刚刚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差一点就要露馅。你要真露馅,看你怎么对得起少主。”
“哼哼,你说我呢,上次忘词的也不知道是谁。你扮了这么久的纪草,说什么也该轮到我扮了,喝酒吃肉的事怎能让你一个人独享!”
“我的功力比你好,扮他也是应该的。”
当紫丞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到葭萌关时,初初入目的竟是宛如大漠戈壁上的景致,脚下是枯黄干涸的土地,布满条条龟裂,一毛不拔。偶有几棵老树,枯黄的残叶挂在梢上,似随时都会在风雨飘摇中零落成泥。
而最反常的则是天空中的太阳,简直像是三伏天一般的炙热,直烤的人难以招架。
楼澈抹了把额上泌出的汗,仰头望日,刺眼的光令他无法再睁开眼睛,低头抱怨道:“好热,这顶上的太阳是怎么回事?是想将我们通通晒成人蜡吗?”
苏袖诧异的望着周围,不顾脸颊滑下的泪,不能置信道:“此地怎会成了黄沙漫天的景象……三个月前我经过此地,除了生意盎然的绿草,分明还有水流通过……”
听苏袖这样一说,容仙、南宫毓讶异的盯着她。葭萌关的天候地理怎可能在短短三月之内变得如此?这到底是……
“这异常的气候乃是人为造成。”紫丞淡淡开口,发丝上似有潮湿的汗珠,倒是平添他几分风华。移眸睇向楼澈,问道:“不知楼兄可有察觉?”
楼澈翻了个白眼,挥下一把汗,“哼,这个低劣粗糙外加没水准的法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弹琴的,你可别小看我!”
苏袖一怔,“假仙人,这是张颌命人所布下的阵法吗?有没有办法破解?”
楼澈无奈的耸耸肩回道:“男人婆,不是阵法,是仙术!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这世上有仙人这件事吗?”
“哼!少罗嗦!”苏袖的神色忽然愤怒起来,剑眉一耸,厉声道:“我已经说过,什么仙啊魔啊,都是假的!我说这是阵法就是阵法!”
楼澈被苏袖的态度弄得火大了,握拳吼道:“你、你这个男人婆!明明事实已摆在你眼前无数次,居然到现在还不相信!”一生气,楼澈拔出了寒玉帛,大肆挥舞几下,目光剜在苏袖脸上,一字一字的说道:“好好好,看来本仙人不展露一下本事你是不会信服的!我现在就来场大雨,天降甘霖!”
说罢,念起仙咒,舞出一个漂亮飘逸的动作,接着只见空中浮出乌色。
楼澈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来,然而下一刻,却见一朵小的只能盖住他一人的乌云出现在他的头顶,可怜兮兮的滴下几滴水,便又消失了。
众人不由嘴角抽搐,这就是……天降甘霖?
大家怪异而哭笑不得的表情,气得楼澈只想揍人,琴瑚终于忍不住笑意,捧腹大笑起来:“鹰涯,你快看……怪仙人好有趣哦……”
“自不量力。”鹰涯毫不留情的讽刺。
楼澈的唇已经因愤怒而抿成一条直线,想要揍人,却找不见该打的对象。他愤愤的盯着周围,刚才哪里想到这里居然施有限制召雨之术的结界,那些臭仙士居然让他出丑,等下他不剥了他们的皮才怪!
“仙、仙人师傅……?”南宫毓不怕死的走上前来,笑道:“那个雨……”
“雨雨雨、雨什么!”楼澈打断他的话,燃着怒火的目光将南宫毓逼退三尺,“本仙人是考虑到要是法术施的太大,到时又把那些臭仙士引来可没完没了!所以后来决定自己凉快凉快就好!你有意见吗?”
呃……南宫毓敢说他有吗?“没、没有……”
“楼兄……说的是。”紫丞也从善如流的回道。
这时璎珞忽然唤道:“魔族少主,无赖仙人,本姑娘累了,想休息。而且渴了,想喝水。”
楼澈很高兴璎珞转变了话题,只不过……“美女姑娘,你不是刚刚才休息过吗?还要休息?!”可以不这么麻烦吗?
正在心里抱怨璎珞真是麻烦的可以,却忽然望见一旁的容仙印堂发黑、呼吸紊乱,小嘴泛着失血的颜色,整个人十分虚脱,站都站不稳。
楼澈吓了一跳,忙扶了容仙的细腕,“仙女姑娘,你的脸色好差。”
紫丞的眉头也不禁卷起,微扶容仙,为自己的失察而愧疚,担心道:“需要停下来歇一会吗?如果需要水的话,我可以请琴瑚协助寻找。”
容仙喘过几口气,由衷的感激身旁的两人,“我不要紧,紫丞大哥、楼大哥,你们不需替我担心。我只是不习惯这种天气罢了。”睇一眼璎珞,笑道:“璎珞姐姐,谢谢你。”
璎珞的脸瞬间红到脖颈,别过脸去,嗔道:“谢我做什么!本姑娘是自己累了,渴了,想休息才提出来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刀子嘴豆腐心的行为,令众人心底生出一丝笑意。
紫丞也舒展了眉梢,微微调侃道:“这么说来,是璎珞姑娘需要休息喽?”
璎珞气得一跺脚,怎样也不服软,“哼,本姑娘忽然又不想休息了。”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入关内,再与黄忠将军商量如何应变的。”这里离葭萌关也不远了,早点赶到,也早安置她们。
入了葭萌关寨口,迎面过来两个蜀国士兵。
一人喝道:“什么人?!”
一人喝道:“站住!!!”
苏袖一见这是自己军中的属下兼同袍,喜色上脸,眉眼弯弯,爽朗大笑道:“广三、元五,你们不记得我喽?”
两人一怔,被苏袖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接着又在人群中看到了南宫毓,顿时大喜。
“是苏都尉!”
“苏袖姐!啊,还有南宫二少!广三!我就说吧!那批军资肯定是苏袖姐运来给我们的!”
“军资……已经送到了吗?”苏袖很难相信听到的语句的真实性,军资竟来得如此之快?
璎珞眸中闪了一抹异芒,从后方偷瞥一眼紫丞的背影,不禁脱口而出:“好快的速度!这个人……”
琴瑚瞟了眼璎珞惊叹而怨怼的眼神,小脸上的笑容是愈加的古灵精怪,眼底灵光闪动,凑到紫丞身旁,小声的说着:“少主少主,风瞿爷爷好厉害!他该不会又去偷了那个宵明在雨苍山的东西吧!嘻嘻嘻嘻,秦楚好想看看他知道时候的表情哦!”捂着嘴径自笑了起来。
鹰涯眉头轻皱,道:“但如此宵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王,这么一来……”
紫丞淡淡回应了鹰涯的疑问:“此事我已有定夺,他失去的,不日我将会全数奉还。”
淡淡的语调,肯定十足的话语,还有一时间捉摸不透的深意,都令鹰涯露出惊讶的异色,没再言语。
几人窃窃私语之际,那边的士兵们也和苏袖说起了战事来。
“苏都尉,你来得正好,我们都很担心黄忠将军的安危,孟达与霍峻副将虽想去前方支援,又担心中了敌方的计策。”
“究竟是怎么回事……”苏袖眉峰隆起,心脏有些紧揪。
“苏袖姐,此事说来话长……”士兵顿了一顿,看了看风尘仆仆的一行人,道:“你们先进来吧,孟达与霍峻副将现在正在主将帐篷商量对策,不如我带你们去见他们吧。”
……
此时,主将的帐篷内隐隐透出很低的气压,两位副将正心急火燎的商讨,却又迫于形势而束手束脚,像是陷入狭小的逼仄,无法脱困,却又肩负了无数的性命和一场战争的前途。
帐篷帘子被掀开,苏袖线条明朗的脸出现在两位副将的面前,他们一愣,不知苏袖为何来此,待再看到苏袖身旁,一袭紫衣,云淡风清、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华贵不可方物的紫丞后,打心眼的似乎平静了些许。
霍峻深吸口气,道:“苏都尉,我们方才已接到孔明先生快马送至的信件,也听说了黎王计取三寨、智夺瓦口关一事。”语调逐渐严肃起来,无奈的叹道:“只是此役不同一般,相信你们也已看见这般异常的天旱天气。”
另一位副将孟达是莽夫性子,耐不住的哼道:“我本以为只要节省用水,便仍可与他们一拼!却没想到,贼党竟这厮厉害,一连大旱三十日,什么井啊、溪的,竟在短短数日便干涸殆尽!”
霍峻看了孟达一眼,露出一个对敌方咬牙切齿的表情,继续对紫丞等人道:“在他们请仙士施法的这些日子,大都只在远处挑衅叫嚣,两军交锋即退,并采取游击战略,意欲将我军士气与水源慢慢耗尽,兵不血刃的将我们逼出关外。黄忠将军即是了解张颌的用心,才会决定只身率领三千精兵前往百里处扎营,准备趁夜伏击。”
孟达叹道:“现在咱们营内的用水只够再维持八天,可说是火烧眉头!若黄忠将军也失败,那……”
听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严峻的形势说得丝毫不差,仿佛有千斤的秤砣压在苏袖的胸口,喘不过气来。瞥一眼身旁云淡风清的男子,锁眉发问:“紫丞兄弟,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这……”紫丞早已陷入沉思之中,听得苏袖发问,应上一字,脑海中却已铺开了这一方地域的地图,无数想法在地图上演来,一一化形……
见紫丞闭目不语,霍峻诚恳道:“我们也想听听黎王的见解。此事孔明先生已说了,为了葭萌关与黄忠将军的安危,一切皆可从权,黎王若有计策,尽可一说,我们都会竭力配合。”
“……我知道了。”紫眸一启,清清淡淡的口气里是旁人无法揣度的智慧和自信。
睇一眼琴瑚,见她蹦蹦跳跳凑来,道:“既然降雨之术暂时无法施展……琴瑚,此事若要成功,恐怕必须借重你的力量。”
琴瑚受宠若惊,顿感得意,“少主少主,你尽管借,要借多少就借多少,不管你要借几次都没有问题哦!”
“呵,附耳来。”
琴瑚依言踮起脚尖,紫丞略略俯首,在琴瑚的耳畔嘱咐了良久后,见她点头含笑,笑容愈发鬼气算计,便退开身道:“知道了吗?”
琴瑚一摆手,露出灿若莲花的一笑:“一切包在琴瑚身上!”
紫丞点头,又对霍峻、孟达道:“两位将军只要跟随琴瑚前往,再按照她的指示开挖,便可找到新水源。至于退敌应变的计策……琴瑚也会一一说明。”
两人宛如被闪电击中,皆是愕然的盯着琴瑚。这……不是开玩笑吧?这样一个尚在豆蔻之年的小姑娘,她……
“此事当真?!”虽然喜悦,却实在将信将疑。
琴瑚笑道:“嘻嘻,两位大叔随琴瑚来就是了。少主少主,你要等琴瑚回来哦!”
“嗯。”
两位副将见紫丞和琴瑚信心满满,也从诸葛亮那里听说了紫丞和其身旁之人的异能,遂随着琴瑚一起去操办水源之事,而将帐篷空了出来。
琴瑚一走,楼澈便盘问起了紫丞来:“弹琴的,你在卖什么关子,这么神秘,快说来听听!”
苏袖也道:“是啊,被假仙人这么一说,我也很想知道。紫丞兄弟,水源问题解决确实可为我军扭转劣势,但是久战毕竟不利,紫丞兄弟究竟有何良策退敌?”
听着众人的话,想着方才紫丞的举动,璎珞心中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此役张颌分明已占了九成胜算,怎么可能轻易让你们改变局势……但是瞧他自信满满的模样,莫非真的有什么计策不成……
紫丞对于众人的疑问,答道:“一切等琴瑚回来再说吧。”
这答案无疑让好奇心重的楼澈很是不悦,“哼,算了算了!”拍了拍苏袖的肩膀,“喂,男人婆,我们不要理弹琴的,反正等也是需要时间,不如我们到处逛逛吧。”
“楼公子,容仙也可以参加吗?”容仙问道。
“嘿嘿,那当然!”楼澈索性把所有人都拉上,“南宫小子、美女姑娘,要不要一起来?”
南宫毓兴致勃勃的答允。
璎珞默认。
容仙又对紫丞道:“紫丞大哥,我们走吧。”
楼澈双眼一瞪,“喂,仙女姑娘!本大爷可没有邀弹琴的!”
紫丞用眼角轻瞥他一眼,唇角笑意不减,转而对容仙道:“那我们就四处看看吧。”
容仙欣喜的跟着紫丞一起先出去了,鹰涯随后,朝着楼澈不客气的甩了句:“哼,果真是气量狭小之辈。”
“独眼鹰,你说什么!”楼澈想要追上去暴打鹰涯。
旁边的苏袖已然哈哈大笑起来,一掌重重的拍在楼澈的肩膀上,差点把他拍得弹了起来,“假仙人,别气了,走吧走吧!”
一行人就这么出了营帐,在寨子里四处转悠,接着便爬上了砌筑的城墙。
从这里望去,只见苍天如洗,白云如丝,滚滚黄沙似延绵不绝的山峦,从城下一直延绵到视线的尽头。黄沙起伏的曲线温柔舒缓,可是目之所及均是一毛不拔,腾腾灼热的气息烤的人口干舌燥。
难以相信,犹如“死亡之境”的大漠黄沙景象,会来到这本是翠绿盎然的地域,而这些,都是拜魏军和那些仙士所赐。
不过第一眼看过去,这里的视野确实惊艳,南宫毓自然赞叹出来,向着令他们过来这边的楼澈喊道:“哇,仙人师傅,这里的视野好棒!”
“嘿嘿,那当然!本仙人的眼光一向都很好的!”
苏袖也道:“是啊是啊,这里除去阳光有些刺眼,风沙有点炎热袭人之外,一切都很好的。”
楼澈艳阳高照的表情瞬间盖上了阴霾,低低问道:“喂,男人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拐着弯质疑他的眼光吗?
苏袖回道:“我只是担心容仙妹妹身体不适,怎么你有意见吗?”
容仙一听,不禁发出一串甜美可人的娇笑:“苏袖姐姐谢谢你,容仙没有不舒服,容仙现在很开心。”
在几人说话时,南宫毓在城墙上四处走动,走到了反方向一处,朝下看去,激动的喊了起来:“袖姐袖姐!仙人师傅,你们快看!从这里可以看到关内里面所有人耶!”
“本大爷看看!”楼澈率先过来,果然见到关内炊烟四起,人们熙来攘往,各自忙着各自的活计。
楼澈边看,边恍然大悟的说道:“哦,原来那位姑娘在洗衣服啊,嗯,那位姑娘走路的样子挺好看的。”
“哇!在哪里在哪里,仙人师傅你真厉害!”竟然能看得这样清楚!“容仙姑娘、璎珞姑娘,你们也一起来瞧瞧!真的很有趣呢!”
“嗯,璎珞姐姐,我们也瞧瞧。”容仙唤了璎珞,一起过来南宫毓这边。
仍留在紫丞那边的鹰涯瞥了眼这边欢乐热闹的几人,再看自己身旁沉静淡若的紫丞,轻声发问:“王在想什么,如此出神?”那云淡风清的外表就是再云淡风清,可是那看向滚滚黄沙的眼眸深处,却闪着宛如裂帛一般的痛楚。
深吸一口气,紫丞收回了视线,任心口的剧痛无限蔓延,几乎要将心脏都吞噬了。沉重的感觉和看不到前路的绝望,像是刀一般,插进了心窝。
“鹰涯,这个世界有树、有水、还有许许多多的植物与花草,即使这里是一片炙热的沙漠,却依然有孕育无数生命的阳光。”
鹰涯眼底一明,再一暗,不语。
“鹰涯你应该知道,我自小便能梦见魔界之事。”
“……嗯。”
“爹总是告诉我,那里是我的故乡,总有一天我会回去,总有一天……我能改变一切……”低低说着,忽然睁开了眼,方才还悲痛绝望的眼底,此刻如藏着两把凛冽的利剑,闪着寒芒和无与伦比的坚决,“但是在这个世界的族民,我若连他们的一席生存之地都争取不到,却又要如何为魔界的子民改变环境?在落仙谷的时候,琴瑚总是说着她有多喜欢这里的阳光、这里的一草一木,但是即使如此,我知道她还是想回去,想将这里的一切都带回去……”
只因为这里的一切纵然再好,却只是他们暂时栖居之地,而他们的故乡,却已是个难以再生存的地方,属于那里的回忆,本该甘甜,可却无情的化作了一场残酷的梦魇……
反观楼澈那边,却完全被隔绝在了紫丞的世界之外,欢声笑语,竞相呼喊。
楼澈远眺关内壮观的景象,兴致大发,“南宫小子!看到没看到没!就是右边巷口那个喂鸡的姑娘,你看,她是不是和男人婆有点像,但是看起来可比男人婆贤惠多了!”
“假仙人你说什么!”苏袖怒瞪他一眼。
南宫毓崇拜的围上去呼喊:“仙人师傅,你好厉害,居然能看得这么远!”
楼澈被夸得薰薰然,一时间得意忘形,回头见紫丞和鹰涯竟还在凝望那无聊的沙漠,便喊道:“喂,弹琴的,你们在做什么!快过来啊!我们来比赛看看谁可以看得最远!”
紫丞回神,深深吸进一口气,从旧梦中醒来,淡眸斜扫楼澈,笑道:“要比眼力,楼兄恐怕要比鹰涯略逊一筹呢。”说罢,便与鹰涯一道过来。
楼澈不以为然道:“我没听错吧?本大爷怎么可能输给独眼的?来来来!本仙人就不信会输给独眼鹰!独眼鹰、南宫小子,你们注意看好了!”说罢,极目远眺,找准了一处位置,竭力将自己所看到的全都说出来。
“那边那边,在那间超级北方的房子前面,有两个男人在打架,一个穿绿衣服、一个穿红衣服,哦,其中一个人好像在打躬作揖,莫非是又和好了?”
鹰涯看了一眼,无语道:“那个红衣的是位姑娘,打躬作揖的绿衣男子是因为被那姑娘踢了一脚,所以才痛得弯下身来……”
“什么?!怎么可能!”楼澈大惊。
众人却发出一阵笑声,其中苏袖笑得最是夸张:“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楼澈大窘,见容仙都笑得双颊通红,连忙咳道:“刚才是本仙人不小心错看了!不算!不算!!”然后又指了一处,重新洋溢起自信的光彩,道:“你们再看那边!那条更远、更远的巷子里,有一只小黄狗在吃草……”
“那是一只黄牛。”鹰涯直接打断了楼澈的话。狗怎会吃草,不用想都知道。
众人顿时笑意连连,连容仙都已经不再压低笑声了,几个女子银铃般的嗓音,让楼澈窘得脸都憋红了。
南宫毓看看鹰涯,又看看楼澈,还是选择不怕死的问了一句:“仙人师傅仙人师傅,那只到底是狗还是牛啊!”
“少啰嗦!”楼澈一手拍在南宫毓头顶,疼得他呲哇乱叫。
刚巧这时,琴瑚回来了,一下子就见到大家热火朝天的聊在一起,楼澈还动作幅度十分夸张。琴瑚饶有兴致的问道:“少主少主,你们什么事这么开心啊!琴瑚也要参加!!”
苏袖笑道:“哈哈,琴瑚妹妹!我们正在研究是狗还是牛的问题,你快来,咱们一起来鉴定鉴定!”
“男人婆!你是存心找茬吗?”楼澈火了。
琴瑚笑道:“怪仙人做什么那么生气,那只狗在哪?琴瑚也要看看!”
这一瞬楼澈几乎想杀人,用含恨的眼神猛地剜了鹰涯一眼,后者却回以一道更加犀利且鄙视的眼神,并斜视楼澈,一瞬之后便将他视若无物,移开了目光。
待众人下了城墙,回到关内时,琴瑚挤到紫丞身边撒娇卖乖道:“少主少主,您吩咐的事,琴瑚都办好了哦,该说明的也和那两位叔叔说了。”
“琴瑚,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苏袖姑娘,我们可以出发了。”
听言,苏袖一愣:“咦?可是……”
同样不解的还有楼澈,“弹琴的,本大爷等了你那么久的答案,你居然就只有一句‘出发了’?!”
紫丞笑道:“楼兄、苏姑娘不用着急,此事也需你们的协助,我们就边走边说吧。”
琴瑚连声叫好,拍手道:“嘻嘻,出发出发,我们这就去关外接应黄忠爷爷吧!”
按照紫丞的说法,一行人出了关去。
在残垣绝壁间行走时,身旁枯萎的老树和衰草随风摇摆,苍劲凄凉。远远望去,云海翻腾,天空被炙烤出刺目的蓝,地平线上黄沙滚滚,一直蔓延到脚下,带着无与伦比的热度。
这一路行走时,紫丞也将自己的计量解释给众人。
苏袖听得眉飞色舞,气势高昂道:“紫丞兄弟,此计甚妙!我实在迫不及待看到张颌那厮兵败的眼神了!”
紫丞对于苏袖的称赞恍若未闻,面不改色眺望远处片刻,道:“未免惊动敌军,打草惊蛇,苏袖姑娘,我们还是先捎个讯息给黄忠将军吧。”
“嗯,此信就由我来写。”说着就拿出随身带着的纸笔,迅速挥墨,不多时一张英气飞扬的书信写信。苏袖折上信纸,递与紫丞,“好了,只是这送信的人……”
“鹰涯。”紫丞将信笺交予鹰涯。
“我知道了。”鹰涯接过信纸,一声响哨吹起,便唤来了青锋。
“此事就交给你了。”将信纸绑在青锋的鸟腿上,鹰涯嘱咐一句,青锋便展翅而起,很快便消失在黄沙弥漫之间。
苏袖面露诧色:“原来鹰涯兄弟也是深藏不露,竟然能与如此猛禽沟通如斯。”
紫丞与鹰涯都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前行。苏袖见此,也没有在意,与众人一道策马相随。
在这大漠上奔驰了两个时辰,在人困马乏之际,终于抵达了黄忠扎在葭萌关外的军营。
镇守军营的士兵一眼就认出苏袖的身影,惊喜的叫道:“苏都尉?”
苏袖见了同袍自是亲切,忙上前道:“霍兄弟,征战多日,辛苦了。”
“不,得知苏都尉千里迢迢来此相助,霍高与众兄弟皆十分高兴!”
苏袖点头,笑着环顾了军营一圈,发现这里并不是大军的主营,不禁疑问道:“这里只是后卫营?那黄忠将军……”
“黄忠将军在前方四十里的前锋营。”
苏袖不禁怔愕:“前方四十里?这是什么布阵?”缘何相差这样远?如此一来若是哪边遭受了敌袭,援军根本无法很快赶过来啊。
紫丞同样也微敛眉头,喃喃道:“前方四十里……也就是离关外六十里……”心头闪现一念,紫丞问道:“霍兄弟,莫非中锋营驻扎在前方二十里之处?”
霍高一怔,暗想这人怎会知道,口中却已不自主的答出:“是的。”再打量紫丞上下,见他清朗如风、温润如玉,浑身笼罩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淡然,似将他与整个世界划分得清楚明白,那般遗世独立。一袭雍容的紫衣在风中轻摆,袖口的暗花上纤尘不染,整个人直如雨打孤山、薄荷映月,果然是气度不凡。有如此气度者,霍高已从同袍们的言谈中知悉一二,当下惊喜道:“这位莫非是黎王大人?”
“不敢。”紫丞拱手,看着霍高一脸崇敬的神色,脸上淡然不变,喃喃道:“三寨相隔二十里,两两相望……”眼神略幽,眼底有着一抹恍然和赞同之意,“原来如此……”
南宫毓在旁问道:“紫丞大哥莫非看出了什么端倪?”
楼澈也不爽的道:“又是这种神神秘秘的笑容。”
紫丞看一眼二人,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微笑,略扬唇角,道:“一切等见到黄忠将军便可揭晓,走吧,继续前行。”说罢,再对霍高等人作揖,这方换马离去。
楼澈已经被瞒得牙痒痒了,不禁咒骂着紫丞的不够义气,南宫毓也尴尬的笑着,换了匹新马,跟上紫丞。
从这里到前锋营要四十里路,纵然是快马驰骋,估计也得跑到晚上了。霍高等人赶在几人还未出发时送来了一些干粮和水,尔后打抱拳挥别。
待到傍晚时分,沙漠黄昏壮美之际,在紫色天幕下,众人总算见到那连绵横亘的前锋营,好不壮观。营中炊烟袅袅,直上暮色,将单调的景象一分为二,平添一股暖热的气息。
在前锋营中,众人见到了统帅此次葭萌关之战的两位老将军,黄忠与严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