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大环刀挥到一半,与他如意棍一贴即离,竟顺着棍柄滑了下来,灰眉一展,收刀道:“你……你有内伤?”
娄之英此时气息闭塞,脸色苍白,竟不能答话,只得点了点头,那女子道:“你本事不赖,我那侄儿非你敌手,他跟你结仇,想必内有苦衷。我非是战不败你,只不过你受伤在前,比不出真才实学,我也不来伤你,你们这便走罢。”
虞可娉急忙将娄之英搀回,邵旭推掌向其输入真气,不过片刻,娄之英已恢复如常,孙妙珍见他已然无恙,知道只是受到上善经反噬,实则并无大碍,于是上前一步,向那女子道:“承蒙手下留情,本来你特意相让,咱们原该识趣告辞,可我兄弟和卢轩实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事干系重大,因此只有老起脸皮,再来跟你赌斗,若仍是不成,我们夹起尾巴立马走人,倘若小妹胜了一招半式,便请令侄出来说话如何?”
那女子点头道:“好,我平日素来未曾与人动手,今天才知天下高人多如牛毛,便再跟你比较一番,就按你说的办,你使什么兵器?”
孙妙珍从妹妹手中接过长剑,道:“小妹只用这一把剑。”
那女子打量了几眼,撇嘴道:“你的家什颇为寻常,只怕不成。”
孙妙珍道:“外物不可必,心之所指,人自能游。”
这几句话暗含武学至理,那女子听完一怔,她先前得知这几人与自己侄儿作对,已料定对方非盗即歹,可几番交涉下来,见他们谈吐得体,出手正宗,见识、眼力更是非比寻常,心中倒敬重了几分,横刀道:“心无形而物有形,且看尔心与吾物孰高,进招罢。”
孙妙珍伸臂一抖,挽了个剑花平平刺出,那女子举刀轻轻招架,二人接仗了五招,各自试探数合,这才进入正题,那女子仍是脚踏八卦,舞刀向前,出手方位令人防不胜防,岂料孙妙珍亦步亦趋,也跟着斜向跨出两步,左脚踏在乾卦,右脚踩在艮卦,挥剑格挡回刺,那女子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双脚一错,走的仍是五行之步,孙妙珍一唱一和,也跟着变换方位,出其不意的出剑还击,那女子看她的步伐似是而非,明明和自己的功夫相同,却又不伦不类,瞧来十分别扭,心里愈发急躁起来,一招快似一招,竟加紧了刀法,孙妙珍与她以快打快,顷刻间二人已斗了四十来合,女子见久久不能取胜,把心一横,仍用适才击败娄之英的招式,向前连赶八步,大环刀层层逼近,让敌人无有还击之力,最后举刀直劈对手面门,孙妙珍眼见刀来,只得挺剑相格,那女子心中窃喜,暗忖自己的兵刃乃是祖传宝物,寻常刀剑硬磕必然讨不得好去,想到此处手腕加劲儿,两柄兵器相撞,顿觉孙妙珍的长剑非但没被斩断,反倒生出一股粘劲,使自己欲罢不能,眼见大环刀就要跌落在地,突然手中一紧,宝刀又被对方长剑一擎,送回了自己手中,就听孙妙珍朗声道:“且先住了,我有话要说!”
那女子知道她是有意承让,特地保存自己颜面,脸上一红,收刀道:“但请讲来。”
孙妙珍道:“前辈说卢轩是你侄儿,我斗胆相询,前辈可并非姓卢罢?”
那女子一怔,道:“不错,我不姓卢,我二人祖上乃是异姓兄弟,是以才有此渊源。”
孙妙珍点头道:“如此说来,前辈可姓徐么?”
那女子更为讶异,奇道:“我祖祖辈辈隐居数代,早已久不在江湖走动,你却如何识得,莫不是卢轩跟你们提过?嗯,不对,咱们这几家都曾发过重誓,历代不可吐露家私,他决计不敢。”
孙妙珍听她并不否认,几句话便套出了实情,暗想此人确是深居简出,久隔于世,竟然毫无城府心机,笑道:“那是晚辈猜的。敢问前辈,适才你脚踏连环,所使的刀法,可是叫做八卦万胜金刀?最后追击晚辈的那一招式,是为八步赶蟾么?”
那女子道:“原来你竟知道,怪不得你也通晓此术,不过你的步法本同末异,和本门功夫并不一样,却是从哪里学来?”
孙妙珍摇头道:“那是晚辈有样学样,胡乱照猫画虎练的,使得乃是虚招,只能唬得了一时,若较量的久了,只怕胜负之数难料。”她这话并非谦虚,原来孙妙珍于武学一途天赋异禀,许多功夫招式,旁人要练上数月才能精熟,而她往往看上几眼,便能学的有模有样,但毕竟这和别人的真才实学大相径庭,这女子家学渊深,孙妙珍的兵刃吃亏,两人若真不取巧的放对,非千招不能分出输赢,可这女子尽管武学修为不浅,实战经验却一点也无,是以被其一诈,不自禁便乱了阵脚。她此时虽知道了实情,对孙妙珍却只有更加佩服,点了点头,道:“你我并非同一门户,我也长不了你几岁,什么前辈晚辈,以后休要提了。我家族已隐居百年,你识得我的家传,足见眼界之广,武林中居然没能忘却,难得难得。”
众人一头雾水,均不知她家族来历到底为何,孙妙珍故意问道:“我也只是猜想,敢问前辈,百余年前江湖上有五位义士赫赫有名,曾辅佐相爷包青天建功立事,和彼时的其他高人合称七侠五义,其中三义士穿山鼠徐庆,他令郎便是响彻大江南北的多臂人熊、山西雁徐良,此二人不知和前辈可有干系?”
那女子道:“便是在下先祖。”她此语一出,众人皆惊,要知七侠五义是仁宗年间天下闻名的顶尖人物,尤其他们的后辈白眉大侠徐良,实算当时中原武林的翘楚,而这女子一双眉毛生的灰黄,又手持金丝大环刀,正是当年她先祖的写照。虞可娉心念一动,道:“原来是徐前辈,那么卢轩既与贵府世交,他的先祖,莫非便是大五义中的钻天鼠卢方?”
那女子点头道:“不错,他是卢家的后人。大太爷卢方和其令郎粉子都卢珍,当年都是响当当的英雄,是以你们说卢轩为非作歹云云,我是不信的,不过我瞧尔等亦不像坏人,我侄儿究竟因何招惹诸位,实教人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大伙能够讲明。”
孙妙珍道:“先前咱们不知底细,难免过于戒备,如今已知前辈是白眉大侠之后,那更有何话说,我们这便随前辈进宅,和卢轩当面讲说清楚。”
那女子点了点头,引众人进入庄院,原来徐氏世代祖居山西,白眉大侠徐良退隐之后,回到故里居住,他结义兄弟卢珍、艾虎、韩天锦等不甘寂寞,也都陪着他定居山西,就这么传了百余年,此时已到了第六、第七代。这女子名叫徐婉,她家族人员众多,本来徐家也有其他兄姊长辈,她自己亦嫁了人,但因其性子坚毅,行事果决,众族人都推其当家,卢轩按祖上排论,正比她晚了一辈,是以一回来便口称三姑,请她阻挡敌人,好在孙妙珍眼光毒辣,武学渊博,瞧出了她的家承,这才化解了一场无名干戈。
徐婉回到宅院,吩咐下人将卢轩请出,下人错愕道:“卢老爷他……半个时辰前已从后门走啦。”
徐婉大惊,道:“甚么?他去了哪里?”
下人道:“卢老爷没说,小的自不敢问。”
徐婉灰眉紧锁,心中业已起疑,暗忖卢轩若非心虚,干么一声不吭便即溜走,虞可娉瞧她神色,已猜中她的心思,问道:“前辈,敢问卢轩此人,平素是住在家中么?前辈近些年来,可与他见过几回?”
徐婉叹道:“他虽是我晚辈,可年龄却大我许多,其父母早亡,卢轩甫一成年,便去了外头闯荡,那时我尚是孩童。日后及我当家,他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怕不过二三回罢了。”
娄之英听闻仇人不在此处,早已坐不住了,站起道:“既然如此,眼下无有对证,我们便说了,前辈怕也不信,我这便去捉他回来,与卢轩当面对峙,让他在家人祖上面前心服口服!”
徐婉拦道:“娄公子且慢。”见他脸色阴沉,知道已生了误会,忙解释道:“我非要阻挠与你,只是这一带地势复杂,敝宅后山被称为阎罗潭,除了荆棘密布的丛林,方圆百里皆是沼泽,你不熟地理,一个不慎恐有性命之忧,还是我派人前去追踪,或许能将卢轩捉回,那时咱们一同审他!”当即吩咐庄丁去山里寻人。
娄之英只是一时激愤,他焉不知山野茫茫,莫说卢轩已跑了半个时辰,便是两人同时起身,这里是人家幼时生长之地,而自己初来乍到,此消彼长之下,又岂能追上?长叹了一声,坐下道:“他在金国为官多年,势力颇有根基,眼下既已逃脱,那便如鱼得水,只怕再也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