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候之前,孟宗少还是悬在悬崖边上的一根实木,是落下还是拽拉上来全在孟光先一句话上,自他回到孟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将孟家原本的掌舵之人变了虚妄,而将实际权利牢牢握在了自己掌中?
仔细走着自己脚下的步子,却未意料已到了目的地,人影不动,黑呼呼落在脚边,苏格格睁着眼睛边想着事边盯着那影子看了又看。
孟宗少长身而立,望着面前低头直往他身上撞来的苏格格,好整以暇等着她,不禁露出轻松笑容。
即要撞上时候她却住了脚,抬眼看他,眸中空明带了一丝难见的懵懂傻气,声音清澈:“来停车场干什么?”
等待的希望落空,孟宗少掩下那抹失落颜色,面孔板得绷紧,转身开了车门坐进去。
苏格格满头雾水,不晓得又哪里得罪了他,见他板着不答应,撇了撇嘴顺势开了另一边车门坐上去,扭头看窗外也不再理会他。
一路风驰电掣,互无言语。
从闹市出来,沿高速一路飞驰,掠过无数风景,车子在岔路口转入一处幽僻小径,此后越往前越觉深幽,似到了另一处世界。
绿树河流,水声潺潺,环境清幽,天空都偏好此处显得更加碧蓝,车子越来越慢,终于在一株垂柳边停下,从车窗望去,隔河一处碧绿掩映,偶有如明珠点缀碧绿蓝天的屋舍,似画似幻,实在赏心悦目得很。
这该是离市中心较远的去处,环境保护得很好,未见过分开发的痕迹,簇簇灌木,棵棵绿树,蜿蜒河流,皆是原始的样貌,自然的形态。
流水潺潺,碧波涟漪,从中贯穿而过,两岸植满垂柳,这个季节柳条已嫩绿浅黄,歪歪随风摆动,独添一抹柔软娇美。灌木恣意坚韧,绿树悠然直立。三种不同气韵,皆居于一处风流。
而那星星点点落在其间的屋宇,巧妙化所有美景为己用,似那聊聊几笔,就将白绢面折扇上的零落血滴化成一柄难得可见的桃花扇。非以破坏而取想要的美好,应顺融合反能取得更妙的完美。
只消一眼,身心都舒畅起来,轻松得很。这样的建筑效果,不是一般人设计师能构造得出来的。在当下的建筑设计业,唯有一人办得到。这人苏格格曾听父亲说过,巴黎奥弗多。决然是奥弗多的大作。
这奥弗多事建筑史上的一朵奇葩,听闻他是木匠出身,十七岁开始就随人学木匠活,没上过几年学,能罔论正经建筑知识的学习。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在二十年前以替巴黎一富豪建筑的“悬崖胜景”成功跻身当时首席建筑师一列。那是怎样大胆癫狂的设计,将豪宅半空悬挂在崖巅之上,开窗便是万丈悬崖,左侧阳台更有飞流而下的瀑布直呈眼前,冬天瀑布冻结,就可见根根冰箭悬在阳台对面,伸手可及。
苏格格掩下那抹惊诧和惊艳,将景物结合一体从来是奥弗多的拿手好戏,可他为人怪异,二十年也鲜有作品问世,从不轻易动手替人设计,但眼前的景物又和他手法像得厉害,不禁扭头去看孟宗少,期冀可问出答案来。
一股呛人的烟味儿直冲进鼻间,苏格格皱眉屏了口气,孟宗少此斜斜歪在座位上,开了车窗,正徐徐吞吐着一圈圈白雾,琥珀色眼眸猫儿捕鼠般自白烟过眼中觑着她。
方要问出口的话就此堵在了喉咙口,眼前不禁浮现另一人的脸孔,唇上似又有了温度,薄荷气味儿沾染着她的唇齿,浸染着她的呼吸,苏格格脸上掠过一丝怅然。
想问的话悉数吞入肚中,仰头慢慢靠到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
顶上不见蓝天,灰白色车顶挡住了欲驰骋的视线,苏格格言语黯然:“孟宗少,我们这样算怎么回事儿?你将会是我姑父,我就会是你外甥女,不管愿不愿意,这都是事实。我们就不能和其他人那样和平相处?日日像仇人这样,你就不累吗?”
这些天来难得心平气和,忘却照片的事,忘却他的胁迫,没有厌恶,没有怨恨。苏格格摇下自个儿这边的车窗,让新鲜的空气一股脑儿钻进来,驱散他吐出的烟味儿,自己则从包里拿出烟盒来,淡淡薄荷味,绕在鼻尖轻嗅,点上,捏在指间,将手搁在窗台上,风吹烟燃,火星字跳跃眼前,薄荷气味儿隔着远远带来心安。
孟宗少侧头看她一眼,并不在意她的说话,反倒是将自己手里的烟摁灭,伸长胳膊劈手夺了她刚燃上的烟径自猛抽了一口。
初时微愕,省过神来苏格格蓦的觉着好笑,红唇白齿,不禁溢出一声笑来。
似受了蛊惑,那一声笑挠进他心窝里,孟宗少眼尾扬起,也随着她笑起来,反手将刚抽了一口的烟极快的塞到了她微启唇间,动作之速,苏格格措手不及。
突如其来的强迫,苏格格避无可避,就着海绵体呛了一口烟雾,旋儿急急呛咳起来,不多时便眼泪溢出眼角,下意识抬了手背就要去揩,手到半空却被捏住腕子摁到了腰侧不得动弹。随即眼角肌肤触及到温热柔软,蝶翼扑闪,泪珠被一滴滴含了去。
这状况实在大出她所料,一时间脑中警铃大作,苏格格想都未想,未被制住的另一只手劈头就抡了过去。
孟宗少眼角边带着太阳穴处受了极重的一记,顿眼冒金星,重心不稳,跌回驾驶位上。
苏格格双颊飞红,又是气又是恼急,扭了车把就要下车,连一刻也不愿再和他待下去,动了半刻左右都打不开车门,这才晓得孟宗少是早就把门上了锁的。
顿气急败坏,不自禁狠狠跺了两下脚道:“你想干嘛?”
受了一记打孟宗少未有一点生气,反倒颓颓然躺倒在座椅上,向来傲慢讥诮的脸上一片默然,似方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眼下没了一点力气,半个活死人的样子,兜头兜脸的落寞颓废,一点不加掩饰。
看得苏格格有些不忍,一时语塞了,豁豁而涌的恼火悄悄歇了下去。既然走也走不了,也就又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歪头看着窗外,拿后脑勺对着他。
“往左数第六棵柳树边那座房子,看到了么?”
长久之后,气氛回顾平缓,孟宗少看着苏格格后背,语出轻然。
苏格格性子里多的是吃软不吃硬的本质,听闻他声音里软和不记方才,自觉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便淡淡应道:“哦,你买了?挺好的。”
孟宗少眼中神色一暗,拨了苏格格头过来望住她。苏格格本欲挣扎,却见他琥珀色瞳眸深处似生出层层寂寥蛛丝网,那种深切的悲戚和绝望,震得她心中一抖,忘了挣扎。
如此不加躲避,便更是一头撞进了他的眸中,似都能感受他所有的感情,寂寞,绝望,无边无际,永无尽头。
苏格格心中不忍,不禁伸手要去触他紧皱的眉间,手至半空倏然又收了回来,双眼垂落在座椅上,不再言语。
激烈鼓声响起,急促激进,如狂风暴雨,冰样寂静轰然倒塌。孟宗少长眉纠缠,只一眼便将来点按灭丢到脚下。
几乎是下意识的,苏格格便断定来电者是她的好姑姑苏慕雪,眼睛落到滚落脚边的手机,弯腰要去捡。
刚矮下身子,伸出的手腕却被人拽紧。
“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走?”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苏格格摸不着头脑,维持了弯腰的姿势自下往上望进他眼睛里,有些暗光在他眼中跳动,苏格格看到自己的倒影,掩在隐忍跃动的暗光里。
垂了头掰开他紧握的手,仍是将那手机捡起,掌心跃动,疾雷击鼓乐又响起来。
反手将手机放进他手心里,苏格格拍拍手上压根不见的灰尘,直起身做好,眼睛往窗外一挂:“接吧。”
方才震动一起她就看到了屏显的“苏慕雪”三个字,这样的场景不可谓不尴尬的。
于是开了车门下去透透气。
孟宗少本想阻止她,掌中震动不止,点鼓激昂,震得他耳膜生疼,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睁睁看着她下车,窈窕背影立于车前不远处,垂柳飞絮偶掠莹白耳廓,长颈优雅,裙摆如美人鱼尾,她在繁茂榆树下静立着,微仰首细细研看对岸柳树旁的那栋房子,认真的样子独有韵致。
烦躁稍稍平复些,孟宗少冷眼掠过屏显跳动的名字,沉脸按下通话键。
苏格格眯眼审视着,多么大胆出挑,锋芒毕露到不留余地的建筑,世上怕史再难找第二个。故而奥弗多脾气再古怪,作品再稀少,反倒成了名人士绅更趋之若鹜的缘由,越难得到,越要想尽一切手段占为己有,一旦握入掌心却又有几多人能珍重当日那份辗转不得的煎熬,珍惜当下的来之不易?
又是一代人的降生,属于孟宗少的儿子,流着苏慕雪血液的男孩子,她亲眼见证了他的到来,
惊险万分,几乎就要错过,或者是,被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