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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起,一缘危(1 / 1)

瑟瑟冷意浸透衣衫侵袭到肌肤,透到彻骨,内里皆湿透,紧紧帖服在肌肤上,水蛭一般,誓要吸干她身上最后一丝温度,她咬紧牙,忍住隐隐而起的打颤声,一步一步走在湿透的路面上,雪白球鞋已污秽不堪,都是灰黄的泥渍,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包裹着脚掌周边“咔嗤咔嗤”的水动声,像极了赤脚踩在沙滩的感觉。

可沙滩有灿烂的阳光,有灿烂笑脸,有香甜水果,苏格格突然想起那时节和孟宗少在海边的日子。她懒懒躺在沙滩边藤椅上晒着暖融阳光,他嬉笑着冲浪炫耀他高超的技能,引得金发碧眼的比基尼美女们一阵阵尖叫,撩拨完所有爱慕者,揣着所有那许多的仰慕目光,却偏偏要到她面前来细细查看她的表情,是,她知道,她在那时候就知道,或许更早,早在他天天出现在她家门口,捧着大束的娇颜花朵,她知道。

凭什么?凭什么?待她这样好的,她偏偏不愿,不要,那人这般诬蔑她,她还心心念念。凭什么?

鼻子酸,雨水竟也有热的时候,洗得她脸上一阵阵疼,像小时候不戴围巾跑出家玩雪人,冻得脸上脱皮般火辣辣的疼。

身上越加冷了,她抱紧双肩,试图锁住那仅有的一点温暖,茫然看着前面,一步一步走着,每一步都是麻木而茫然的,她不知道这路通向哪里,她不知道这路能不能到家,心中越加酸楚,脸上的雨水越多温热。

身后蓦然想起一声汽车喇叭,突如其来,在这密密匝匝的雨幕里像惊天一道响雷,惊得苏格格双肩一缩,她哆嗦着往路边挪了挪,给身后的车子让道。

她一身湿淋走在前头,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起来,浅蓝色外套紧紧罩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他看着她在颤抖,肩膀微微的颤抖,每一步都似踩在他心上,沉沉的,闷闷的,钝钝的难受。

车子亦步亦趋跟着她,不再按下尖锐刺耳的声音惊扰她,他微眯着眼,手闲闲搭在方向盘上,等着她什么时候回过来,什么时候看到他,他恶毒讥诮的目光蛰伏着,只待她回头那一刹那给她致命一击。

为什么在这里?她的依靠呢?她固执倾心的那个人呢?连一把伞的天地都不能给,她终究是错了,错了!

雨水浇淋着腾起迷茫颜色,淡淡雾气环绕在她周身,将她整个人衬得不真实,让他看得不真实。

他无意再见她,一如她无意再找他,可是,邂逅从来不由人决定。

婚礼在即,有大堆的礼服需要挑选,明明可以让人送了样式照片过来逐一筛选,苏慕雪偏偏要他送她前往店里亲自选择,自订婚以来,他刻意不与苏慕雪同时出现,避免了一波波等着看他们鹣鲽情深的戏码,台上无交流,台下也无多言语,即便同睡一间房,一张床,盖的却是两床被子。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孟宗少也会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就是着了,他管不了自己,也没办法改变目前的状况,诚然她肚子里怀的是他的骨血。但她既然开了口,做戏到底也罢,歉疚作祟也罢,不过一份下午茶功夫,也就陪了她去。刚到店门口就接到孟光先的电话,急着召他回公司,他便走了这条近路,却遇上了她。

他随她走了良久,她始终不回头,孟宗少狠下心肠,无视她的颤抖,她浑身湿透,她被风雨冲得摇摇欲坠。既然是她转的身,又何必去顾恋曾经的恋慕!

十指紧扣在方向盘上的柔软皮套内,掐出深深指痕,孟宗少盯着那身瘦削,眼中似怒似恨,似猛兽囚困。

座旁电话蓦然响起,略略斜眼看去,是他的好父亲孟光先的电话,扬起一抹讥笑,他掠过手机按下通话键,孟光先直催他尽快到公司,孟宗少答了声“知道”,一扬手,将电话扔到了后座。

再抬眼,那道纤细的身影已然不见,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孟宗少敛眉微愕,忽而大惊失色,开了车门就跳下去连就在手边的伞也顾不上,一脚踩在积水里,双目焦急逡巡。一眼看到倒在路边的那人,短发披散脸颊,黑发白肤,半边脸埋在路边的积水坑里,脏污溅在她脸上,身上,那触目惊心的疼,直戳到他心窝里。

他本是猎人,最好之事莫过于收复不驯服的猎物,于是,他放出烟雾弹,由着她误会苏慕雪,由着苏慕雪搅乱她的生活,报复她的不屈,借着苏慕雪之手意图除了许皓伦那半路坏事的程咬金,谁想到反伤得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万万料不到,他急了,慌了,方撒下的网连鱼饵都未放就急着收网,于是,一无所获,他自己却堪堪然一脚栽进去,再难收回。

急急抱了她上车,小心似珍宝轻轻安置在后座,撩开覆在她脸上的乱发别到冰凉耳后,眼中尽是苍白沁凉的睡颜,他没办法,还是没办法置之不理,竟已到了这地步,孟宗少苦笑,原来他孟宗少倒也不是无情,只痴心尽赋一人,可笑那人却不稀罕。

一身潮湿恐她着凉,此刻也顾不得有所为有所不为一说,他孟某人向来孟浪有名,“君子”恍若戏言,伸手三两下便替她脱了个精光,找来车内备用毛毯紧紧将苏格格裹紧,这才回了驾驶座开车启程,又将车内温度调高了些,一双眼时时盯着后座。

手下方向盘套子尽染湿意,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孟宗少低头微审视一身铅灰色西服,已然湿了个透顶,顺手从车内抽屉拿出药来塞了两粒喝水吞下,眉心紧竖,又掠了一眼后座。

她倒是看来睡得安稳,只不停哆嗦,秀眉紧皱,看似冻得厉害,只千万别感冒才好,如此一想,孟宗少脚下油门直往下踩下去,车子在连天大雨中如乘风斩浪的巨鲸,四轮而过,溅起阵阵水花,一路飞驰。

半边是冰冷深海,半边是烈焰火山,浑身骨头酸痛难当,像整个人被架在火上烤一样,刚经历了一场火焚,又兜头淋下一桶带冰渣的凉水,冷热相袭,叫她难受得想哭喊,喉咙口却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喊不出口。

恍惚间闻到咸腥的海风气味儿,苏格格心中一颤,眼前似有碧海蓝天,那狂风暴雨便在碧海蓝天之后,她记得,记得那个梦!惶恐随之而来,她焦急,急切寻找梦中定会出现的那副坚实胸膛,急促找寻间终于揽住略带潮湿的宽腰,他的衣服好像湿了。紧紧抱住,再不肯放手,她知道,那是为她挡风雨的时候弄湿的,暖意袭上心头,再不记恨他那些恶毒的言语,唇间喃喃呼出那三个字。

许皓伦。

喉间顿有千万根银针密密匝匝插上来,孟宗少看着紧抱住他的女人,眼里柔和疼惜刹那间被愤怒羞恼覆盖。

一下拉开她攀附在腰上的手,看她不安稳的闭着眼摸索,翻身从沙发掉落,心下一狠,将丢在一侧的外套狠狠抡到地上踏了过去,直往卧室走,将她一人丢在客厅。

打开花洒,迅疾温柔的温水落在身上,玻璃淋浴间迅速腾起一片水雾,密密水珠将里面模糊成一片,晶莹剔透的珠子或并蒂或累叠挂在毛玻璃上,像极了女人零落哭泣的眼睫。孟宗少抬手一把抹掉眼前的雾珠,抬脚踹了上去。

他就像只困兽,她将他困在这样的境地,左右横出不得,前后进退不能,用无形的牢笼层层锁住了他的出路,钥匙就在她手里,只要她转身,只要她递出掌心的钥匙就能放他自由,可她回眸只因无意掠过,要他怎么放手?

一捧接一捧的水泼到脸上,身上,点点绽着琉璃色水珠自他跳动的颈动流到跳动的心脏处,起伏的坚实胸膛此刻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得他整个人快爆炸。

终究是放不下心,即便气恼,即便恼火,还是不得不惦念她。

匆匆关了花洒拿过睡袍披上,孟宗少脚步稳稳却急促的往客厅走去。

方迈上客厅那张锦簇繁花的波斯地毯,叮铃电话就响起来。

略略斜了吵闹的电话一眼,孟宗少不愿理睬,径自直往滚落在地上的苏格格走过,小心抱起,安放在沙发上,这才横了接过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电话。

“意大利那件事没办法转寰了,我回公司也没用。”

手机被他丢在车上,孟光先大约是打了家里的电话又辗转打到这里来的,无孔不入的老家伙。孟宗少低头看了眼双颊通红的苏格格,一边听着孟光先略显暗哑的嗓子讲着董事会的担忧和眼下事情的发展,方才不耐烦的脸倏然紧绷,手背覆上了苏格格的额头,居然发烧了!

孟光先还在电话那端絮絮叨叨,半是威胁半是恳求,若不是有董事局眼下还弃不了他,他倒是真以为能控制他孟宗少?

琥珀色眸子微紧,孟宗少打断彼端的催促:“我淋了雨,今天赶不过去,明天召开董事会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嗯,有点感冒,吃过药打算睡会儿,今晚不回去了,就这样。”

匆匆挂了电话,拦腰将苏格格抱起,直往浴室走去。

浴室里因他方才用过,此刻暖雾未散,孟宗少一脚将门踢上,弯腰把苏格格小心放进宽大浴缸内,斜过身将水龙头旋至最大,急促水流似脱缰野马哄哄而下,温暖略烫,直冲向那一方小天地。

脚下瓷砖冰凉,孟宗少忘了趿上鞋子,就这么光着脚蹲在浴缸边,不时调着水温,不时看着她动静,忽而看到浮在水面上墨蓝色毯子,心里一恼,直抽了往旁边一扔,一双眼仍是去看水位是否够浸没她身体,以抵抗那突如其来的流感。

再回首去看她脸色,却不禁掠过那雪白肤质,泠泠水波下透着别样的光滑,水晶般剔透,琉璃般华彩,孟宗少呼吸一窒,血脉顿时升起高温,他急忙转身将头低垂了看向脚下大片菱形滑石状砖块,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忽而听见苏格格难受的似泣泪声,孟宗少刚要转过去,瞥见左手边方才淋浴的玻璃间,褐色瞳子倏然变暗,一念头在他脑中腾起。

几乎想也不想,他弯腰将水中的苏格格捞起,抓了条大毛巾搭上,踹开门直往卧室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可他要赌一赌,如果这次遇见是她给他的机会,是属于他们的缘分,他绝不能错过,或许,他们只有这一次,只会有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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