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邱将军哭笑不得,手里的戒尺也慢慢地垂了下来。可他一转念,又指着邱绎厉声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我本来瞧你也有几分资质,一心指望你能继承我的衣钵,可你……”他怒气中兼含深深的失望之情,手一举,那戒尺又要揍下来。
小碧落一抬手,便抓住了戒尺,可邱将军力气极大,戒尺立刻将她的虎口划出了一道血痕,甚至有一滴血渗出伤口,滑到了手腕上。可她仍紧抓着不放,反而高声道:“邱伯伯,你莫要瞧不起邱绎。邱绎是一个好哥哥,长大他定能做一个大将军。他如今学的不好,可未必将来就没有出息。”
她转身婉声对邱绎道:“邱绎,你答应我,你以后便做一个大将军,莫要叫邱伯伯瞧不起。”
邱绎缓缓转过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小碧落手中的血痕。小碧落瞧了自己的手掌一眼,随手便擦在了裙子上,面上只是微笑。邱绎突然抬头,望着邱将军:“爹,我先回房念书了。你要打要罚,我都会领着。”说完,他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伸手抱起了跌坐在一旁碧落,拍了拍她身上的灰,也冲她微微一笑,这才步履蹒跚地走出了中堂。
邱将军面含惊讶,瞧着小碧落,又瞧着邱绎的背影,讪笑了两声,将戒尺在手里轻轻搭了两下,俯下身似想同小碧落说些什么,终又无语,只是将戒尺远远地朝桌上一扔,也缓步踱了出去。
碧落人似在半空,见到小碧落一人站在中堂之中,不由得想要伸手要去拉她的手瞧瞧伤口。可小碧落却突然咕哝了一句:“若邱伯伯说的不错,那人原来不过又是换着法子来问邱绎始计一说,如此说来,他岂不是刻意在让着邱绎?这人怎得都不将胜负放在心上?”她一边嘀咕,一边朝往外跑去,却将碧落也顺着带了出去,撞到了一个人身上。碧落忙抬起头,便见到仲燕燕一袭红裙,双眼含恨,站在小碧落面前。
“林碧落,你搞什么鬼?”燕燕指着前面一间房,恨声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小碧落侧着头,笑嘻嘻道。
“二宝从昨日起便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连我也不见,是不是你搞的鬼?”
“他本来就不爱见你。你既要是而非之,非而是之,我便不晓得答你是,还是不是?”小碧落面上微笑,可眼光清冷,讥笑地望着燕燕。
“你卖什么小聪明?”燕燕瞪了小碧落一眼,忽然牙关一咬,右手双指直直朝小碧落的眼睛插来,“我日日瞧见你便烦,干脆先废了你这对招子,免得你看见我也烦。”
小碧落避之不及,吓得惊慌失措,双手乱挥,口中大喊道:“邱绎救我。”
房门忽地“吱呀”一声打开,一只毛笔从房内飞出,直朝燕燕而去。燕燕顾不上碧落,下意识右手一挥,挡开了毛笔。可那笔上墨汁却溅到了燕燕的面上,便似给她画了一个大花脸。她一看自己身上满是墨汁,顿时“哇哇”地大哭着跑出了邱府。
小碧落瞧见她这副狼狈的样子,低头耸肩偷笑了许久,才以一足为轴,轻盈地转了一个圈,朝房内跑去:“邱绎,邱绎,我明日便要走了。”
邱绎坐在桌前,低头瞧着面前的一本书,闷声道:“我晓得。”
“你不去送我么?”小碧落趴到他身边,硬是将脸凑到他面前,哀声道,“你不去送我了么?”
小碧落一张小脸堵到邱绎面前,他便再也看不成书了。他叹了口气,伸手刮了刮小碧落的鼻子,和声道:“你叫我当个大将军,可我却连一个比我小的人都比不过。我再不用功,便要叫你失望了。”
那人本来便让着你,你赢了也不算什么;何况你只要陪着我玩便好了,当不当大将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碧落忽觉得自己心中冒出了这句话,想是那时的小碧落,心中亦是做如是之想。碧落心中微喟,却见到小碧落闷声不语,半晌才道:“嗯,我不碍着你用功,你以后一定要做个比邱伯伯还要威风的大将军。”
“可你明日便是连送一送我都不肯么?”小碧落又沮丧地道。
“我约了那个人,明日在西华桃下见面。我还未想出如何回答他的问题,碧落,我……”邱绎瞧着小碧落,柔声道,“我是堂堂男子汉,不能再教你护着,也不能言而无信。碧落,你明白么?”
“我明白,”小碧落只顾瞧着这面前的书,“邱绎,这是兵书么?”
邱绎却未答她,低下头侧脸看着小碧落,又柔声道:“碧落,等我做了像我爹爹一样的大将军,你便要实践你的承诺,可好?”
“什么承诺?做你的娘子么?”小碧落伸手翻了翻他面前的书,噘起了嘴,漫不经心道:“好。可我这次回昭南,就没人陪我玩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我也还未坐到那桃树上过……”
邱绎只是凝目注视着她:“等我觉得自己再不是个小无赖,不会叫你受委屈的时候,我自然会去寻你。碧落,你等着我……”
“邱绎,我……”碧落在一旁,忍不住出声道。可话未出口,一瞬间天昏地转,她又不知到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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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小碧落正独自一人爬上阆华山,她神情颓丧,嘟着嘴:“明日不送我,今日也不陪我,真没意思,我自己一人去玩。”眼见她马上要爬到西华桃所在的山坡,可小碧落却忽然停了下来,悄悄地躲到了一边。
“你做什么?”碧落好奇地看着她。小碧落自然不会答她,只是挑起眉朝前面瞧着。碧落转回头,心口便像被大锤重重地砸了一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瞧着前面西华桃下。
西华桃百枝盛开,片片桃花嫣然而笑,望之便如霞之燦然。而有一位蓝衫少年,背后插着一只黑黄的短箫,背对着碧落负手立在满树桃花之下。
他仰首望着桃树,许久才淡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西华桃果真奇异,一株独枝竟能活得这么长久,莫非真是西王母的心泪而至么?”
他又瞧了这桃树许久,才伸手取下了背后的短箫,轻身一跃,伸足在树干上一点,如穿花蝴蝶一般,腾身坐上了一根老枝。他伸手抚了抚手中的短箫,低声道:“这西华桃若真是西王母所栽,想必她定然也曾来过。黧兄,你与青鸟分别多年,如今可思念她?”
“青鸟?”碧落一怔,她想起乔瑜曾同她说过,这少黧与青鸟同为西王母座下的神鸟,为西王母报信取食。她忽觉这小乔瑜真有些痴气,这少黧本是一只黄竹,不过是担了一个神鸟的虚名,他却好似对待兄长一般与他交谈。
不经意间,小碧落早已悄悄上前,站在树下,抬头望着那少年。他背靠着桃干,衣袂轻扬,这满树粉红和娇,惟有他一身蓝色,显得分外清雅。春风治荡,又令他飘飘欲举,便如画中仙一般。
碧落蹲下身子,笑着对小碧落道:“你第一次见到他,对么?”一抬眼,见到小碧落的眼里满是异采,不禁随着她的目光望那少年,可她自己的心里却越跳越快,就好似见到天地初开,无数星辰划过天际;而落下时,竟都掉落到了自己的心里,沉淀成那此生不能忘却的身影。
“乔瑜。”碧落轻叹,不过只见你这第一眼,为何却似已经晓尽了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