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荷花砚,最终又被拓跋范收回,其实,他心里一直在想,如果无欢在的话,会说他出尔反尔罢?
也好,总归有个念想。
而叱木儿对于自己编造的理由实是心虚,只想让他赶快离开,生怕他再追问,到时候露了马脚,也不是闹着玩的。
谁会相信,有人会截车截尸?便连她自己也不信,何况拓跋范?并且,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如果实话告之,万一寻过去,也没个坟茔,更不好自圆其说,好在那个车夫是她从宫中出来后换车后的雇来的,便是有人找到,也没任何问题,因为那个车夫,就是她趁其不备,打晕的。
想到这里,她抬眼悄悄看向拓跋范,他正垂目盯着手中的砚台,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也不敢惊扰。
半晌之后,才听到他说:“好了,你休息罢!”
说着,就起身抬脚向外走去,竟没有再问郁欢尸身何处!
叱木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奇怪,便小心问道:“殿下不帮着找找无欢么?”
他正要离去的身形微微一颤,收住步子,却未转身:“随缘罢!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叱木儿咂摸这句话足有半天功夫,待到回过神来,才发现拓跋范早已离去,那盏油灯噼啪跳跃,映着她的面容,即将熄灭。
与此同时,郁欢也辗转反侧,并未入睡。
听着屋外风声簌簌,初抽的芽叶并不是很茂密。只是风声有些响,擦过院中的花树,越发显得深夜静谧。
游真还没有回来。
这几日他也会出去,只是从没有像这么长时间过。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子时,早已宵禁。他去哪里也未和自己打一声招呼,郁欢不由有些担心,怕他出了什么事,确切点说,是惹了事回不来。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院门吱呀一声响起,接着便有脚步声传来。走到屋前停下,却不敲门,也不进来。
“可是游真?”郁欢出声问道,屋外的人半晌才回:“是。”
“你可是睡了?”游真又问。
“没有,进来罢!”直到游真的身形再次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顿时轻松许多,“这么晚?”
游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并没有易容,因此在烛光下显得更加苍白萎|靡,那英挺的鼻翼亦在翕动,郁欢心里再次忐忑起来:“出了什么事?”
“你”,游真看着她,二人离得不算近。郁欢却能明显感觉到他起伏的心绪,他紧走几步,近前再次仔细端详着郁欢,道,“你真愿意随我回建康?”
郁欢瞧见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亦问不出口。只肯定道:“是。”
游真明显松了一口气,崩了半天的神经亦放松下来,坐到床榻边,轻轻说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快马赶回建康,你肯定是不能同行了。不过,我已经安排好车马,还有几个随从护卫,等你将养两天再启程,程资我已经吩咐下去,由随行的人带着,我这边也有几粒东珠,你且拿着,如果急用的话,这个可顶不少帛钱,足够到建康了。”
见郁欢平静地望着自己,也不问原因,只管应着,游真便有几分对不住,思量再三,才告知郁欢,原来建康那边传来消息,让他速速回归,他半是无奈半是担心,终咬牙道出缘由:“家君病危,再不回去,我的两个兄弟,难保不会再出事端,你也知道,这次是我自己跑出来的,如果……家君万一不好,这便是最后一面,希望你不会怪我,丢下你一个人……“
游真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喃喃低语道:“总归是要随我去建康的,正好回去提前安排一番,免得你受什么委屈。”
郁欢在他说话期间,一直没有做声,只管静静地听着,待到他说了这话,才淡然一笑:“你尽管先回,不要顾忌我,我此去建康也算是开开眼界,如果不适应,我自是会回原来的地方去,哪有什么委屈可言,你大可不必如此郑重。”
游真的态度倒是出乎郁欢所料,且不说她与他只是数面之缘,便真是投缘,自己仅仅是一个小医女而已,如何担得起他这般对待?不管此前如何,游真此次能救自己于泥途,便已经让她感激不尽,若是事事都麻烦他,又让他怎样看待自己?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一点,郁欢心里很清楚。因此,当游真对她这般好时,便有些受宠若惊,不由出口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游真却是一愣,好像没听清她说了句什么话,转而便反应过来,生了恼意,瞪她一眼,道:“你说呢?”
她无言以对。
他却是笑了,惯常的嘻笑,故意的逗弄,“不如你我共结连理如何?”
郁欢见他又是那幅欠打的模样,也生不起气来,只管哼了声“作梦”,便自顾倒头蒙被,再也不理他。
游真有些无趣,不禁自嘲道:“这么不情愿,是看不上我这个人,还是觉得无媒无聘,害羞了?”
这人真是越说越没谱,自己前后世加起来老大的岁数,居然被小自己好多的男子调戏一番,真是越活越倒流,不由有些气愤,暗恼自己的性子,总是这样被人拿捏,无法畅快。
“你还是快些走罢,眼不见心不烦!”郁欢没好气地翻过身去,瞟了一眼,道,“既然明日便走,还是早点做些准备为好!”
游真嘿嘿一笑,也不打搅她的休息,起身道:“那好,明日行前再作别罢,好歹还有一夜的功夫在一起呢!”
而此时,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拓跋焘。
他行在日常练武的那片林子里,身后跟着赤狐,依旧一身暗红衣甲,在月光的莹润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反倒将前面沉默的身影映衬得一点也不出奇。
那一身靛紫,虽然低调中掩着华烈,终归没有那般张扬,若他不是常年不离左右,谁又能想到,泰平王只有十五岁而已!
高大威猛的身形,英气逼人的面容,仅仅是那一双寒眸,便能让他这等杀人无数的人,生出惧意。
而他,从不在意,似乎他的这种气势与生俱来一般,如风卷浪吞,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面上却是永远从容与淡漠,透着与其年纪不相符的沉稳与洒脱。
现在,他有些看不清殿下了,今日,他甚至看到殿下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烦躁,或者说,是不安。
四月春去,叶始茂密,穿梭在绿荫飒飒中,脚步无声,只余晚风清凉。
赤狐终于有点耐不住这种静默,正要开口相问时,却见拓跋焘刚好停在一株粗树前,抬起头来。
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似乎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沉重,一缕月光透过枝桠漫射到他脸上,那紧抿着的薄唇,看不出喜怒。
良久,拓跋焘移开目光,突然就问赤狐道:“花锦死后,玄狐可是又给你养了小宠?”
赤狐见拓跋焘神色平静,却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只回禀道:“没有,自花锦死后,属下也不想再养其他的东西了。”
“哦?为何?”拓跋焘挑眉。
“属下自认没有那等养宠的心性,便是花锦,也只是养得久了,有了感情,至于其他,属下倒没有想太多。”
拓跋焘默了一默,侧首看着他:“这么说来,倒是本王疏忽了。”
赤狐不解,目光随之落到拓跋焘身上,拓跋焘好似没有看到一般,便用手摸着树干,笑道:“花锦当年就是在这里被她打死的罢?”
她?赤狐这半天来,第一次见他说这么多话,本来反应有些迟钝,却本能地想起那个女子来,若不是她,花锦如何能被打得尸骨无存?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便是一抽,不知该不该怨怪那个女子,只是又一想到她已经殒命,便有些怜惜,只不知殿下是怎么想的,突然就说起这个来。
于是,他接了话道:“是,那无欢倒也有几下真功夫。”
“只可惜,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拓跋焘面无表情地看过去,赤狐亦随之投注目光,却是一片虚无,又转过头来,看见拓跋焘仰首向天,轻轻道,“叱木儿真丢了她的尸首?”
“是的。”
“只是她为何要瞒下这个消息?”拓跋焘继续问道。
“属下不太清楚,估计是怕责罚罢!殿下何不去问问叱木儿呢?”赤狐抬起头来,大胆直视着他,没有一丝不敬之意,“殿下不是要让叱木儿离开御食监么,若趁此机会调离,陛下想必不会说什么的。”
拓跋焘十指修长,将肩上一片嫩叶拂落,暗黑中,身姿挺拔如松,与旁边那些高矮不整的树木,孰难分出谁更挺直些。
拓跋焘转眼间便祭出一柄短剑来,林中顿起几线寒光,等到赤狐终于可以眨动眼睛之时,身前身后那数棵刚长成的遒松便是一片惨不忍睹,看得赤狐目瞪口呆。
“怎么样,这剑法?”拓跋焘说话的时候,已经将剑入鞘,真如鹰飞鹄翔那般,即时出,立时止,气势如虹,却又能出其不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