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欢听了李亮的话,也不废话,直接往内堂寝卧而去,
进了内堂,但见碧桃正侍立于姚皇后凤榻一侧,垂首低眉,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已经进来。
郁欢飞快地瞥了一眼碧桃,细看之下方知她的身子抖如筛糠,瑟瑟不停。她的嘴角冷冷一撇,也不理她,径直跪到榻前,轻搭姚皇后腕脉。
边探脉边观察姚皇后的面容,却是死气沉沉,连初见时的那份病白亦不见,几楼黑气萦于其面,玉颜黯淡无光,根本就是垂死之相。再一细感脉象,刚开始其脉虽芤但较有力,后来便是时断时续,时细时沉,寸关之脉渐趋衰弱,尺脉一时切不着,再用力按下,又可感觉。
与此同时,郁欢的心却是越来越沉,越诊越心惊,姚皇后现在就是绝脉之征,这可如何是好?
她放下姚皇后的玉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盯着碧桃,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碧桃此时哪里还有先前那股跋扈之气,再一听到郁欢的声音,更是六神无主,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郁欢扬声道。
来之前就听红叶在路上说了,碧桃肿着半张脸进去姚皇后寝卧,隐约传出饮泣之音,红叶当时也没甚在意,只道碧桃或是真撞树上来求娘娘垂怜而已,没想到眨眼功夫,碧桃便在里面惊叫,方知姚皇后晕死过去。一众太医匆忙上阵。却是束手无策,还是太医令李亮叫红叶去寻郁欢,方有刚才这一出。
不用想,郁欢也知道姚皇后现在的危病。定与碧桃脱不了干系。
“你不知道也好,”郁欢再次冷睇碧桃,淡淡道。“便等着陛下回来,我们一起上路,到了下边,正好问问皇后娘娘,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碧桃即刻便吓得手脚瘫软,跌倒在榻前,口鼻翕张。讷讷不成言,泪线滚落而下,让人心生恻隐。
郁欢却没这份恻隐之心,她咄咄逼问:“姐姐还是不知道么?”
碧桃蓦地睁大双眼,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郁欢。明明她比自己小七八岁,却是盛气凌人之极,令她不可仰首,不敢平视,亦不能不答:“只是说了一些话,娘娘先还很是平静,不消一刻,就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只嚷头痛如裂。不一会儿就晕过去了。”
郁欢很想问她究竟说了些什么话,却知此时并不合时宜,当务之急,是要保住姚皇后的这条命。哪怕拖得拓跋嗣回宫,也好过现在这种情况,最起码。不能让拓跋嗣见不得姚皇后最后一面,那样一来,这太医署和尚药监众多人命,包括自己的,都难保得下。
她这样想,太医令李亮又岂会不知当中利害,见郁欢已经探脉面诊完毕,并不敢抬首直视凤颜,只微微闭目,颤颤巍巍道:“无欢姑娘,可是有误?”
郁欢此时的心情,不知用何词何言能概括,只是冰凉一片,却强自平静道:“无误。”
李亮一听,也如碧桃一般,跌倒在厚厚的攒花地毯之上,直道完了完了。
却见郁欢站起身来,左右踱了几步,慢慢道:“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李亮的心随着郁欢的每个出字都在蹦高跌下,只差“姑娘,人吓人是要死人的”这一句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还是少说为妙,便跪在地上,直直盯着郁欢移来动去的秀靴,眼睛昏花不已,脑子也快停止不转。
郁欢在努力回想,师傅之前医书对于绝脉之人的回天之术,突然便是眼前一亮,对太医令李亮也顾不得身份有差,吩咐道:“李大人,快去让医侍备些菖蒲和桂末,都要研为细末,越快越好!”
李亮听之,真如脱兔一般,惊奔而去,不一会儿功夫,就弄来两大包,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郁欢也不管他,拿了菖蒲药包撕开,直接对着姚皇后的两鼻孔,就吹了进去,又置桂末于其舌下压住,方吐了第一口气。
李亮战战兢兢,小声问:“无欢姑娘,这......”
郁欢看了他一眼,复又看向姚皇后,仔细注意其动静,道:“此为内鼻散,专克尸厥之症。至于姚皇后能不能过得这关,就看天意了。”
碧桃此时也醒转过来,之前郁欢没理她,只劳红叶在一边端水拿巾子,少了她这个大宫女在一旁指手划脚,倒也清净。
“还劳太医令大人,去取之前炼下的返魂丹来。”郁欢虽说着话,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姚皇后之身。
“这......”李亮似有难言之隐,一气说道:“不该用返阴丹么?皇后娘娘只怕是伤寒之症,用返阴丹正合。”
郁欢这才转首看他,似没有在意他的质疑一般,道:“皇后娘娘不该是伤寒,应是气厥脱阳,危在旦夕。”
李亮迟疑片刻,方转身离去。
郁欢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复又转首,觉得姚皇后的手指微不可见地一动,心内一喜,再看了看,又是一动,方知自己是赌对了。
姚皇后有救,哪怕是一线希望,她也不会放弃,她还有仇没报,怎能让她死去,断了自己的命,再让拓跋嗣逍遥快活?
而拓跋嗣自得了姚皇后病危的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回宫,只留二皇子拓跋丕代他继续巡边,阿干里和一众亲卫亦轻车简从,没有两日,就到了平城宫。
这两日宫内众人皆得了消息,惶惶不已,姚黄眉来过一回,却被拓跋焘请去东宫,也不知说了什么,只字不提之前与杜超相遇争吵之事,亦不追问碧桃,半日时间都静静地坐于矮榻,看郁欢忙来呼去,到日暮时分,才会离去。
郁欢也不避嫌,北方民风粗犷,皇室诸人也不尽守恪礼,自不会像南渡晋室一般,拘泥于陈式,外臣经允许也可入得内宫,不少宫女也都是在宫宴被军将看中,才会出配。
姚皇后还是昏迷不醒,面上却去了死气,只如瓷人一般,好似随风而去。
拓跋嗣胄甲未脱,一阵风闯进中天殿内寝,入眼的便是姚皇后这一副活死人的模样。
心内如同刀绞,暴戾之气弥漫:“皇后若是不醒,你们,都要生殉!”
字字狠厉,阴鸷悲凉。
他的话不只室内跪着的郁欢、李亮、碧桃听见,连外殿的太医们也听得分毫不差,众人额头冒汗,有胆小的,早已吓晕过去。
只有郁欢,平静如常,双眸于半面幕间,莹亮如水,道:“禀陛下,皇后娘娘的脉象已经平稳,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没有醒来。”
拓跋嗣惯常的儒雅随和已不见,粗声道:“为何?朕若知道,要你们有何用?”
郁欢心内冷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回陛下,奴婢会想法子的,一定会让皇后娘娘醒来,而且,师父......”
说起师父,旁边面无表情的阿干里动了动眼皮,躬身禀道:“陛下,常大医走前曾留药匣于太医署,嘱之定要在皇后娘娘病重不治时方能开启,依老奴看......”
郁欢听他一说,也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便见拓跋嗣急道:“还不快去取?”
阿干里提溜起太医令李亮,转眼就出了中天殿,人影都没一个。
“是固阳丹。”郁欢打开师父留下的药匣,出声道。
看了一眼拓跋嗣,又道:“此丹相传已绝世多年,没想到师父这里还存有两粒,皇后娘娘,有救了。”
正要取出药丹,却见丹盒下边压着一方纸笺,隐隐有字迹透出。
未等她动手,一旁阿干里眼急手快地从她面前取过丹盒,拿出纸笺,姜递于拓跋嗣。
拓跋嗣垂眸一看,面上一惊,转眼间恢复平静。
“你看看罢!”郁欢不知师父在上面写了什么,听到拓跋嗣如此说,便接过来,一看,傻了。
“此固阳丹药引为活血,鄙徒无欢之血当合,以血入姜煎之,候冷灌服。”
郁欢傻了,不知该喜该悲,她一直以为师父断情绝性,性格使然,没想到,非是如此......
可是,怎么心里仿佛失了一块,飘似秋蒂,邈若坠雨,冰凉凉,冷凄凄,郁欢苦笑一声,师父啊师父,你我即便是皋壤歧路,到底还是伤得我体肤完肤,非要如此么?
她知道固阳丹,起死回生之药,药材极普通,却最难炼成,只是,从没有听说,要用血引方能奏效。而且,还是以自己之血,当真是讽刺。
拓跋嗣和阿干里见郁欢看了纸笺半晌不语,并未催她,一时竟也觉不忍,只是等着郁欢开口,毕竟,他们也不清楚常子方如此留方的用意何在。
凤榻之上,姚皇后静静躺着,就似九天玄姝,云容月貌,美得让人一窒,只是,她的呼吸轻浅,好像随时幻化仙尘,乘风归去。
郁欢暗暗敛了悲意,抬眸扫视一顾,拓跋嗣急迫的神情尽入她眼,笑了笑,道:“陛下,还请准备一把小匕,一个七寸瓷碗,一卷布巾,还要一名太医随侍。”
“奴婢愿意汲臂取血,只愿皇后娘娘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