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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娘娘,大皇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现在长阳宫外,让殿下随他们一同去紫极殿听道。”一名婢子进来道。
“嗯,好,范儿你便随他们去罢,别让陛下等着。”慕容夫人轻轻抬了抬手,见拓跋范还不动身,又道,“范儿还有事么?”
“孩儿想看着母妃喝了药再去。”拓跋范笑了笑,转身朝着殿下的小侍问道,“那药汤可是都煎好了?”
外面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回殿下,还要稍待片刻。”
“你再去回了皇兄们,就说我一会儿去,叫他们别等我。”
郁欢听着,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一种感觉,很奇怪。这拓跋范明明很是温文,声音也不大,她近在咫尺,刚刚好能听着这声音,外面的小侍离得那么远,怎就听得那样清楚?
她看了看拓跋范,却见他正瞧了过来,便道:“殿下不如先去听道,无欢在这里伺候娘娘喝药,总不会出了差错的。”
拓跋范却是翘了翘嘴角,视线往外飘去,低低道:“无非就是那寇老道罢了,还每次都要拉上众人去听,崔浩当真是无事可干了。”
郁欢自是清楚他说的是谁,这寇老道前世被拓跋焘尊为天师,崔浩成为胡汉众臣翘首,帝祚巨基,实不是现在可想像可比拟的。
便是那崔浩,与寇道相亲交好。成日里为拓跋焘建言献策,为这拓跋魏当真尽心竭力。好在拓跋焘虽好武嗜杀,却是一位明主,对汉人文臣颇为重用,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引起胡族各部的反弹。
她从眼睫下望过去,见拓跋范的神色渺然,不知道他为何对崔浩和寇道如此生厌。不过她猜想,以拓跋范这样淡然的性子,必是不喜崔浩故作清高却与名利为伍的做派。不然也不会这般显在面上。
而且,上一世,也没有听说拓跋范与崔浩有过什么不快,想来也只是一时的心绪而已。
“殿下,外间煎药的小侍说,尚药监只有简单炮制过的赤芍药,并无酒炒的。现在煎还是不煎?”刚才那个小侍又喊道。
拓跋范却是急了,声音微微带了粗:“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上回煎的药说是差了一味参引,这回又是这种说辞,若是拿个方子便缺药,我看这尚药监也没有必要在内宫留着了!”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冷,竟不似先前那般温润鉴人,言语间带了刺。吓得外面小侍连连道:“殿下请息怒!奴再去太医署瞧瞧。总会有的!”
郁欢张口刚道:“殿下......”
拓跋范也启唇对她说了一句“无欢”,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不言语。
“殿下莫要着急,无欢去尚药监看看,酒制个赤芍药,简单得很,一会儿功夫就好。”郁欢继续道。
“范儿,你随你皇兄们去罢。就让无欢去一趟尚药监,又不是什么大事。”慕容夫人淡淡道,以一种习以为然的口气道,“这尚药监便是这个样子,大都是对着宫人取药,日常各宫的主子不都是在太医署取药么,你也别往多了去想。”
郁欢从他们母子的话语中,才听出来,尚药监竟是这么散乱。以前她根本没有在意,每次需要什么药,尚药监的典御很是热情,现在想来,大抵是因为姚皇后的关系。
这宫闱深重,最是踩低就高,她也算是吃过大亏的,遂也明白拓跋范的愤意,便福了福身子,对他道:“殿下,无欢便先去了,再有吩咐着宫人们传一声即可,莫要忧心伤身。”
拓跋范应声准了,扭过头去,给慕容夫人掖了掖被角。
却没想到,一出殿苑,就见拓跋焘与拓跋丕、拓跋弥依旧等在殿外,唯独不见六皇子拓跋浚和七皇子拓跋崇。
一众皇子应是走着来的,并没有乘车,闲散地站在一起说话,见郁欢从里面出来,便往她这面看过来。
拓跋弥当先叫起来:“无欢,你怎在此?”
郁欢心里暗暗提神,行了礼,一副恭谨模样:“启禀殿下,婢子来替慕容娘娘诊病。”
“不是有专用的太医么?”拓跋弥不解地问。
旁边拓跋丕历来是个火爆性子,只不屑地看了一眼郁欢,哼道:“三弟不知道四弟最是招宫婢们心喜么?”
这一提,一石激起千层浪,拓跋弥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郁欢。便连拓跋焘也蹙了蹙眉,瞟了一眼郁欢,随即又转开去,并不言语。
只有郁欢,听了此言,实是气闷,冷冷道:“医者,不拘贵贱不拘贫富,皆同视之同诊之,方可成大医,殿下所言,婢子听不懂。”
“一个小小医婢,听不听得懂并没有关系,只要四皇弟懂了你的苦心,便是皆大欢喜。”拓跋丕嗤之以鼻,视线转向殿门处,对着旁边立着的小侍道,“去请四皇子出来,就说我们还在殿外等着!”
郁欢面上僵着,怎知这个拓跋丕还是前世里那样莽粗无理。想起拓跋焘曾有几次当面斥其无端取闹,只因他乃一方藩王且身负赫赫战功,每每无奈作罢。
如今重来,她才觉得这位二皇子的话,叫人听了犯堵,当真不好对付。
她并不应答,缓缓退下,并不欲与其多做纠缠。
拓跋弥却上前几步,拉住郁欢的衫袖,急道:“无欢也心喜四弟?”
郁欢突然抬首,直直盯着拓跋弥,下一刻却哑然失笑。
也难怪拓跋弥有此一问,怕是这些皇子从十岁左右便有了近身服侍的侍婢,在这方面,启蒙定早。便是民间,十四五岁生子的也多的是,尤其北人身形多高大壮硕,这些心思自然会多些。
想到这里,她轻轻把衫袖从拓跋弥的手中撤出来,垂首道:“殿下太看重婢子了,婢子奴役在身,如何能有这等心思,还请殿下不要辱了四皇子殿下的清名。”
“你......”拓跋弥张口还待要说,却被后面的拓跋焘抢了过去,“知道本份便好。”
郁欢突然就笑了起来,视线绕过拓跋弥,看向拓跋焘,眸光很冷,衬着笑意,竟是说不出的怪异。
她道:“大皇子殿下看来也是一个明白人,婢子自是晓得本份,自不会去做那,一日凤飞枝,万般苦行人的痴梦!”
痴梦,她前世便已做够,今生如何能再蹈覆辙?
拓跋焘,你这句话,说得还真是对,郁欢心内暗嗤,面上却敛了戾气,转了语气,变得谨慎而小心:“殿下,恕婢子告退。”
拓跋范的声音在殿苑门口适时响了起来:“劳皇兄们久候!弟于母妃榻前奉药晚矣,还请诸位皇兄担待一番。”
说着,已经走到郁欢身前,拓跋焘笑着看了看拓跋范,道:“夫人的病可是好些了?”
“劳大皇兄记挂,还不曾喝药,那尚药监竟缺药少医,甚是烦人。”拓跋范还在郁欢身前站着,不曾挪动一步,转首对郁欢说道,“无欢,快去罢!”
又对着众皇子道:“怕父皇等得久了,我们也行快些。”
郁欢没有作声,福了福身子便转身离去。
拓跋弥还想追上前去,却被拓跋焘喝住:“又想溜?”
喝罢,他抬眸看着远去的那个身影,竟是隐隐有一丝怒气盈胸,便恨恨转身先行。
拓跋范轻轻摇了摇头,扯着拓跋弥的袍袖,随同二位皇兄,皆往紫极殿而去。
一阵风过,吹起柳尘点点,也吹得叱木儿的额前碎发,迷了眼睛。
她站在长阳宫的西北角,本欲经此去往尹夫人所寝显阳宫,却不想在此看见郁欢与众皇子的身影。
她还离得远,自是没有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却听耳边碧桃吹了一口气:“看够了么?”
叱木儿吓得一抖索,转首便见碧桃斜眼看着自己,面上泛着冷意,仿佛还有一种嘲讽挂着。
“看......看什么?”叱木儿语不成句,下一刻便平静些许,“碧桃姐姐所说,奴婢不懂。”
“我看你和无欢都是一路货,皆妄想麻雀变凤凰,也不瞧瞧自己有几分颜色。你就罢了,可惜无欢一个毁了面相的医婢,也看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位置。”
“哼,都是一帮蠢货!”碧桃啐了一口,神色突地黯了一下,复又恨声道,“怎么,还待在这儿看着谁?那些皇子们可是走得连影子都没一个了,还不快去显阳宫?”
“皇后娘娘还等着我回话呢!”
叱木儿看了看郁欢远去的方向,耳边又响起碧桃阴阳怪气的声音:“皇后娘娘吩咐你的,你可听明白了?尹夫人有喜,这可是宫内天大的喜事,便说是陛下赏的麻油酥果,嘱她想吃什么便吩咐御食监去做,可记得清楚?”
叱木儿唯唯应是,小声道:“只送这麻油酥果?我记着尹夫人婢女叱奴说的是豕膏酥果,怎地改成麻油了?”
“让你去你便去,废什么话?”碧桃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这不有我跟着你么,皇后娘娘又赏了这么多金玉,这礼可是厚重了。”
随后又喃喃自语:“这么多年,宫里除了那两个小公主,可是再没有新喜了,这尹夫人命好,也不知何时承的恩,便有了孕,当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