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点呈上!”
“新上白饼、烧饼、髓饼、膏环(馓子)、蛋饼、细环饼(发面烙饼)、截饼(油酥饼)、餢鍮(炸油饼)、粉饼、豚皮饼!”一旁典食宦者立在尝食典御边上,数声道。
“皇后,尝尝看,喜欢哪几样?你许久没在这殿内同朕一起用膳了罢?”皇帝拓跋嗣看向姚皇后,语气柔软,“难得身子好了些,今日朕特地叫夫人们来用午膳,一众皇儿们也陪着,好活泛活泛心绪,你看可好?”
姚皇后环了一眼,抬手细声道:“今日这吃食倒真不错,花样也颇多,有汤有水有饼的,看着让人也开了胃口。快起箸罢!”
“妾身谢陛下,谢娘娘!”
“儿臣们叩谢赐膳!”
一众声音此起彼伏,郁欢微一抬首便瞧见这父慈母爱,子孝臣恭一派祥和场面,心内冷笑一声,撇了撇嘴。蓦然惊觉,一道冷冽眸光直射而来,忙垂首敛目。
会是谁?那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如挟雨丝料峭春风迎面扑来,绵密沉凉。她不敢抬头,如立钉板,浑身不是滋味。
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头顶上方传来春阳暖风一般的声音:“下面可是无欢?怎与御食监的人站在一起呢?快到本宫身边来!”
皇后身边的碧桃斜了她一眼,语快如剑:“没听到皇后娘娘吩咐吗?快点上前来侍候!一点规矩也不懂!”
大公公阿干里嘴角“哼”了一声,眼睛又全然投向拓跋嗣。
郁欢垂首快步疾走,衣袂带风,快到阶前时,只听一声“唉哟”轻轻入耳,郁欢惊得站住,一转身又听得“哐啷”一声,碎瓷入地之声乍起。
定睛一看,才惊觉自己方才步速太快,衣服一角钩住了旁边食几探出来的卷头,带着旁边婢女差点摔倒,转身的当间又带落了食几上盛酪浆的瓷碗。
还没来得及反应,郁欢便被人一推,一个趔趄朝后仰去,头重重磕在了另一食几的卷头上,几滴嫣红顺着乌木面具翩然而落,印染开来,在前襟上开了几朵春梅,煞是好看。
“大胆婢女,区区瓷碗值得你这般欺人?”座上皇后一声娇叱,“杜贵嫔,你调教的好婢女!竟敢众目睽睽之下行凶?”
席间一靛紫身影欲起身,待瞥见左前方若有似无的一缕厉光,复又定了心神。
“妾身不敢!妾身......”杜贵嫔正待请罪,就听得旁边头触青石重磕惶惶声:“娘娘恕罪!此事不关贵嫔娘娘,是奴婢的错,奴婢知罪!”
郁欢此时才分得清南北西东,听得殿堂间乱哄哄闹作一堆,才知道皇后发了脾气。据叱木儿说,这姚皇后脾气甚好,对下人也不怎么苛责,如今倒因为自己惹皇后发了火,这可如何是好?
尤其现在还牵连到杜贵嫔,她便是再不知事,也晓得杜贵嫔此时的尴尬。姚西平本也是夫人份位,只因是拓跋嗣的心头宠,而被尊皇后,这个杜贵嫔却是汉妃,地位本在她之上,奈何她已失君宠,便到这步田地。
只是,那人似乎也未出面,或许,他今日里,并没有来?
他来没来,她不想知道,前世里已经情断义绝,这一世她已心如止水,他便是再站到她的面前,恐怕她也不会再想瞧他一眼。
满殿的眼睛都瞧往她这处,饶是她有心遮掩,也徒费力气。
郁欢忙爬起伏地弓腰,大声道:“请娘娘赐罪!是奴婢错在先,要罚便请罚奴婢罢!”声音之大,如擂重锤。
皇后默然片刻,缓声道:“罢了,”转首吩咐碧桃,“快领她下去看看伤势如何,虽是头顶发间受了伤,也别留下什么疤痕才好!”
“皇后消消气,别再有个什么好歹!”拓跋嗣语气明显愠怒,隐忍似地拍了拍皇后放在食几上的柔荑,轻声安慰。
“妾身谢娘娘!”杜贵嫔躬身揖了揖,语气淡淡。
皇后没说什么,只听得皇帝“哼”地一声,一拂袖,粗声道:“贵嫔还是管好自己的婢子吧!连一声皇后娘娘都说不全!不要看皇后嬴弱,便想反了天!”
“妾自当谨遵圣命!”杜贵嫔猝然间弯腰挥手,一声脆响便在殿堂响起,旁边侍女脸上指印如花,“回去自领三十鞭子!”
众人面上微紧,这三十鞭在武人身上尚可承受,若在这小小婢女身上,可就麻烦了,非得半月下不得地,坐疤留印,抽得重点,命还是不是自己的,也不好说。
杜贵嫔面上淡薄如水,全然不顾周围一众的目光,定定坐下。
身边跪着的侍女小泣着应了。
“哎呀呀,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杜姐姐再上一碗酪浆呀!”一女突发声,惊醒在座众人。
“多谢慕容妹妹关心!”杜贵嫔唇露笑意点点。
席间又恢复成一片祥和。
郁欢退出殿外,小步跟在碧桃身后,感觉到头顶上那一片濡湿还在滋滋渗着,有点晕眩。她学医几年,自是晓得这一撞非轻,但也没什么大事,施点止血伤药便好。
太医署离此还有不短一段路,走过去流血会更多,便轻轻扯住前面碧桃衣袖,懦懦地问:“碧桃姐姐,我的伤实无大碍,没有必要经得太医署。我的寝屋有一点日常用药,就在这大殿边上,倒不如直接回去拿点敷上,也省得麻烦姐姐随我跑一趟。”
碧桃甩开她扯着衣袖的黄手,嫌恶地看了一眼,恨恨道:“也好!你自己便回去上药罢!真是烦人得紧!”说罢,转身又向大殿走去,再也没有看一眼郁欢。
刚回到寝屋不一会儿,郁欢还没拿出伤药,叱木儿便一下跳进屋,大声喊道:“无欢妹妹!你没事罢?刚才呀......”,她大喘一口气,拍拍胸脯,“吓死我了......你怎么那样不小心呢?”
“别拍了,本来没多少肉,这下都该拍没了!”郁欢瞟了她一眼,转过身去,试图往头顶撒药,“还不过来帮忙,我看不见,无法上药!”
叱木儿一时愣神,半天才反应过来:“咳咳咳,你说我胸部没肉?你这小妹子,怕还没发育罢?来,让姐姐看看,你有几两肉?哈哈......”她作势扑上前,“小小年纪,说话也不害臊!”
郁欢侧身一躲,她扑了个空,便嘻笑着顺手打开炕边箱笥,从里拿出一枚尺高铜镜,扔给水欢:“给,自己照镜子撒去!待会儿我还得过去侍候主子呢,这药闻着就冲,脏了我的手,染上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主子们尝出不该有的味儿,怪罪下来,再抽个百八十鞭,姐姐我的小命就呜呼哀哉啦!”
郁欢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自顾自撒了药,又从医箱里拿出布条缠裹几圈。她看看铜镜中自己的丑样子,自嘲般地说道:“这面上沟壑条条,如今又开了瓢,越发地不招人待见了。姐姐倒也说得不错......”
叱木儿征了征,嘿嘿一笑,跳下炕,扬了扬手道:“不惹你了还不成?我得赶快走了,若不是碧桃说你在屋里,我又担心得紧,还不回来这一趟!出来的时候,那些皇子祖宗们又各要了水饮。哼,每次都属那个三皇子要的花样多,真是折腾死我!”
她骂骂咧咧出去,郁欢扣倒铜镜。深叹一声,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书中说鹍鸡爱其羽毛,映水而舞。魏武帝得一鹍鸡,欲其鸣舞而无由。苍舒公子置一面大镜于鹍鸡前,鸡鉴形而舞,不知止,遂至死。
自己便如这舞鹍一般罢?或者丑陋如此,恐怕连一只蜢虫都算不上?舞鹍自怜无人赏,世人皆云其美,殊不知这美也是身不由己罢?
她的心蓦地一抽,仿佛又看见那双极清远的眸子,忽远忽近,噙着点点笑意,对着她道:“贺氏也算是我朝一大宗族,谁也不会下看于你,你一贺氏嫡女,便是配了谁,也是他的福气。你瞧,这个可合你心意?若是合了你的意,便笑一笑罢,愁眉苦脸的样子,看谁还敢娶你?”“你一个未嫁女子,怎地进了这里?宫禁森严,贺迷也不知提点你么?我看他也是糊涂了的,竟带了你来参加这宫宴,乌乌泱泱,若是让那本族将领看中要了你去,他便是哭也来不及!”
这人是谁?
她一时竟是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在叔叔的府邸,他似乎也给自己做过一个面具,刻成他们鲜卑人特有的狼首形状,只为博她一笑。
那一世的自己,高门贵女,却寄人篱下,虽然叔叔对她极为疼宠,却终是隔心隔肺,且从来都觉得叔叔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为了自己的宗族,刻意培养她,只待时机便将她送了那人,也不枉她身为贺家人的尊荣。
是拓跋范罢?彼时她已入深宫,他却不知,从此再不复年少,从此,她亦将一颗心紧紧拴于那人的身上,眼里再也进不得任何人......
声音渐稀,远去,她的双手抚上面具,轻轻呢喃:“如今我又走进这深宫冢地,人在,心却丢了。无心无悲,无喜无欢,却不知还能否走出这运命樊篱......”
(有亲来问我,这个书是悲的喜的,喜的话,就追,呵呵,悠歌原来的结局设定是喜滴,如果读者大大们强烈要求悲的话,也可以考虑~~表拍我,另外,文文的男主男配都出现了,亲们猜猜是谁?亲们有空可以看看宝帘姑凉滴《重生星际修真》,链接在直通车里,悠歌很喜欢~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