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那两杯‘坟墓’闹的，”贺蓝披着外套坐在副驾驶，嘴里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真的，都是那两杯‘坟墓’闹的，酒劲儿太大了……不然我才不会这么醉……我酒量挺好的，真的……”
季焰远一边开车一边静静听着，这句话已经是贺蓝说的第十次了。
“……焰远……你听我说，”贺蓝又去扒拉季焰远正开车的手，“我今天真的特别高兴，连许维芸……都结婚啦。”
季焰远吓得赶快攥紧操作手柄，又附和贺蓝，“嗯，高兴就好。”
得到季焰远的呼应，贺蓝才把手放了下去，“真的……虽然我跟许维芸关系不好……可是我还是高兴……你看大家今天……好像都挺高兴的。李潇文都要生孩子了……真好……”
“嗯，是很好。”季焰远敷衍的跟贺蓝呼应着。
“好……又怎么样……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们男朋友爱什么样什么样，李潇文爱生几个生几个……我他妈的不在乎……！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抢着花球了呢……”贺蓝觉得愈发困了，连撑开眼皮都变得艰难起来，嘴里却还在嘟囔：“都没我运气好，我才不在乎……焰远站起来比刘子昂高呢还……是不是啊焰远？”
季焰远无力的牵了牵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贺蓝嘴里又说了句什么，季焰远已经听不清了。
“贺贺，别睡，一会儿该不起来了。”季焰远听着贺蓝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连忙大声叫她。季焰远很怕贺蓝真的沉睡过去，他实在没办法直接抱她回家。
“没睡……到家了吗？”贺蓝努力睁了睁眼。
“下地库了，马上就到家，再忍一会儿，千万别睡。”季焰远一路回答了无数次贺蓝这个问题，这次终于是真的快到家了。
季焰远下车给贺蓝打开了车门，看她还是已经睡着了，着急地摇醒她，“贺贺？贺贺？下车了。”
“嗯……”贺蓝支吾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丢了魂儿似的跟着季焰远下了车，才睡了不过几分钟，她变的更加不清醒。贺蓝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脚下像踩棉花一样。
“我没事儿，”贺蓝搂着季焰远脖子走在他旁边，给他指了指停车场地上划的白线。“你信不信我还能走直线……？我可以走一个给你看……”
“信，我都不用看就信。”季焰远又搀了贺蓝一把。
贺蓝喝的大醉，又穿着高跟鞋，几乎每一步都是压着他肩膀走的。
“这才对哈……”才刚说完，贺蓝却一个脚软往地上一坐。季焰远赶忙欠身去拉她，费了好大的劲，也没拉动贺蓝。
“来，搂住了我脖子，”季焰远把贺蓝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你轮椅真碍事儿……”贺蓝皱着眉头揉了揉脚踝，又把胳膊收了回来，“好累啊……不想走了……”
季焰远叹了口气，他的腰使不上什么力气，只能一只手臂抱着贺蓝，一只手臂还要撑着轮椅防止自己也翻下去。几经发力，才把贺蓝从地上拽起来。
“听话，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到家了。”季焰远揽着东摇西晃的贺蓝，像哄孩子一样哄她。
贺蓝倚着季焰远的肩，看到他的衣物上有斑斑血迹，慌张的大叫起来：“焰远！你衣服上怎么有血……？！”
季焰远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上衣，是刚才的鼻血滴到了衣服上，“没什么，别人的。”
“哦……是别人的就好……”贺蓝笑笑，又往季焰远身上靠了靠。
刚才有张格瑞帮忙，现在只能靠他自己，季焰远既要扶住贺蓝，还要腾出手来摇轮椅，季焰远甚至后悔为什么没能把张格瑞一起叫来帮忙了，若是当时能没那么逞强，现在也不会如此狼狈。从地下车库到电梯短短的距离，贺蓝摔了好几回，这一路两个人折腾了快半个钟头。
“我真的没醉……”贺蓝刚进到家里，就将外套往柜子上一丢，踢掉脚上的鞋，把脚往拖鞋里踩，“你看……我说了没醉……我还记得到家要换鞋呢……”
季焰远看贺蓝踩了好几次全踩空了，只得扶住她，“算了，别换了。去坐沙发上，我看看刚才你腿摔破没有。”
贺蓝点点头，又摇摇头，捂着嘴冲进了厕所。
季焰远没顾上把自己的鞋换掉，就追了过去，果不其然，贺蓝又开始吐了。
“……吐完就能舒服了。”季焰远给贺蓝捋开头发，抚了抚她的后背。贺蓝跪在马桶前，浑身都在抖，几乎是胃里所有的东西都要吐出来了。
“焰远……”贺蓝一点儿没感觉到舒服，反而好像是连胆汁都被自己吐出来了，她坐在地上，吐的全身没劲儿。“好难受啊……都是苦的……”
“来，”季焰远给贺蓝接了杯水，“漱完就不苦了。”
贺蓝漱了漱口，嘴里确实没有那么苦了，她看着面前的季焰远愣了愣，却又没有理由的大哭起来。
“怎么了？又难受了？”季焰远想要抱贺蓝站起来，可他坐在轮椅上，根本靠不近贺蓝。
贺蓝坐着把头埋进膝盖，几乎是嚎啕大哭，什么也不说。
季焰远望着眼前的贺蓝，心疼之余却竟无能为力。他拉下轮椅手闸，将两脚放下踏板，一手撑地把自己从轮椅挪到了地上。
“哭吧，”季焰远坐到贺蓝身边，轻轻把她一揽，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哭出来能好一点儿，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是我不好。”
贺蓝抱紧季焰远的腰，扎在他怀里哭了个痛快。
“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男朋友就是瘫痪了……有什么可问的？这有什么不可以吗……？他们凭什么管我！迅哥儿劝我，张格瑞劝我，连姥姥都要问我……！我觉得好累……”贺蓝揪着季焰远的衣服，抬起满是眼泪的脸庞望着季焰远，“焰远，你说……是不是所有人都不赞成我们？……我都已经学聪明了……！我不告诉她们实话……我不用她们可怜我！不用她们劝我！”
季焰远紧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地用袖口帮她擦着泪水。
“可是我也不确定……连我自己都不确定了！我不敢答应你结婚……我怕我会后悔！”贺蓝拼命摆摆头，“我知道这么想不对……！可我不能不考虑以后啊……！我也不想以后的□□只能靠伟哥啊……！”
“你说得对。”季焰远深深叹了口气，搂着贺蓝的脑袋在她额头吻了一下，“贺贺，我早就想过，只要你开口，我不会……不会纠缠你。”
“谁允许你这么说了？！不许你说！不许你说……”贺蓝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直捶季焰远的胸口，“我知道……我不懂事儿我脾气还差，我爸不要我……张格瑞不要我，你也不要我！”
“我怎么会不要你？”季焰远的手指抚上贺蓝脸颊帮她拭去泪水，“你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那天你不认识我，还帮我出了口气。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你特别有意思，你高兴或者不高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会表露出来。你脾气是挺直的，可我喜欢的就是你的坦率啊。”
“我……坦率？”贺蓝吸吸鼻子，嘴角带着些嘲弄的笑意，“呵呵……坦率……？最他妈不坦率的就是我……！季焰远你是傻吗……？！我骗你了……！！是我一直没告诉你！大概全世界只有你不知道吧……？！你以为当年陈索菲是真的抛弃你？”
季焰远听到这里，突然拉住贺蓝，“贺贺，你在说什么？！”
“我早就知道了！迟俊扬让我告诉你……我偏不说……只有你还被蒙在鼓里！要不是迟俊扬捏到她爸的把柄，要不是迟俊扬保证不会跟你抢属于你的东西……她怎么会跟迟俊扬演那出戏？现在她又要跟个她不喜欢的人结婚……对啊……全世界就她伟大，就她善良，就她会付出……！”贺蓝一边说，一边痴笑着用手戳了戳季焰远的胸口，“现在你明白为什么迟俊扬不会去香港了吧？……白伤心这么多年了吧？”
季焰远听呆了，脑子嗡的一下。恍然间一切疑问都解开了。半晌，才怔怔地问贺蓝：“你说的……都是真的？”
“不然呢？！都是迟俊扬这个混蛋……！他干嘛要告诉我！”贺蓝又哭起来，许久以来的歉疚感也压得她透不过气：“焰远……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瞒着你……！我就是说不出口……这几个月我都他妈的要被这件事憋死了……！我怕你知道了之后内疚……！我怕你会再去找陈索菲！”
突如其来的真相着实让季焰远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他低头沉思良久，才终于开口：“贺贺，现在去睡觉好不好？睡一觉，把这些都忘了，不想就不难受了。”
贺蓝点了个头，才要起身，又坐了回去。她像个犯错的小孩儿般追问季焰远：“……那……你会不会生我气？……你会不会去找她？”
季焰远看着贺蓝笑了笑。这个回应回避了贺蓝的问题，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动摇了。“……你先躺床上去，我得先坐回轮椅上。”
“嗳？你这样儿……可真好看……”贺蓝压着季焰远的腿坐在他面前，手指在季焰远的脸庞上勾勒着轮廓，“都说再好看的脸也有看腻的时候，可我看你为什么看不腻……？”
说着，贺蓝忽然来了兴致，眯起眼睛笑起来，凑上前在季焰远耳后轻轻一啄，顺着他的脖子一直吻到锁骨。
季焰远并没有贺蓝的好兴致，却又被贺蓝温热的唇挑逗得有些情不自禁。借着酒劲儿，贺蓝变得强势起来，每一下都挑起季焰远的情\欲，季焰远无法抗拒的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贺蓝的手指顺着季焰远的裤腰往下探去，摸到了被固定在小腹下的导尿管，而导尿管的那一头，却对贺蓝的挑逗毫无反馈。
“唉……都没反应……”贺蓝顿时失去兴致，把手抽了出来，站起来踉跄着向卧室走去。
贺蓝的突然中断让季焰远莫名其妙，他低头看看本来掖在裤腰里的衬衫下摆凌乱的翻在外面，也就明白了贺蓝刚才是在说什么没有反应。他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侧身把轮椅拉到了身旁。
“你不睡觉吗焰远……？”贺蓝躺在床上，跟床边的季焰远不停笑着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生我气……陈索菲其实没甩你……她……她都是为了你……”
季焰远拉起被角给贺蓝盖好被子，又用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你刚才说过三次了，你先睡，我洗个澡就睡。”
“那我等你一起睡……”贺蓝说完，却无力再让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立即闭上双眼陷入了梦乡。
季焰远嘴角微微扬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贺蓝的头。贺蓝一直对他隐瞒这件事，季焰远却并不想责怪贺蓝。有些时候，贺蓝和自己在一起时并不快乐，可她还拼命在维持着两人的关系，季焰远清楚的明白贺蓝对他的感情之深，可这让他更自责。
想到贺蓝这几个月来与他的争执，陈索菲在电话中的欲言又止，迟俊扬在酒店同他所说的话，一切似乎都串联了起来。有些人，有些事，不管季焰远是否承认，他的的确确很在意。
季焰远摇着轮椅轻轻退出卧室，犹豫再三，他拿起了手机，翻出那个曾经最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陈索菲也还没睡。“……焰远？是你吗？”
“索菲，”季焰远深吸一口气，“关于之前你和迟俊扬的约定，我都知道了。”
电话的另一边安静下来，许久才传来陈索菲呜咽的声音，“我想见你。”
夜晚的街道空旷寂静，偶尔能听到马路上的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这条街是季焰远曾经最熟悉的街，那栋楼是他曾经最熟悉的楼。曾经那个站在楼下的少年现如今坐在社区外的车里，后座放着他的轮椅。
季焰远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同意索菲的要求来到她家楼下，或许是因为听了贺蓝的话，他确实急切想见到索菲。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季焰远看刚坐进车里的陈索菲只穿了一件单衣，便调高了车内空调的温度。心里有太多太多话想对她说，可到了嘴边，却变成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陈索菲同样转过头望着季焰远，无奈地笑笑，“从离开你那天就一直失眠了。”
陈索菲的话不假。季焰远早在医院就看出她的状态不太好，也难怪Ilisa说索菲变了很多。
季焰远的手紧紧握着拳，努力忍着对陈索菲的心疼。“嗯……跟颜科还好吗？”
“挺好的……”陈索菲移开了视线，看着街旁的路灯透出暖暖的光，“……他对我……特别好。”
“好到要把他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毁掉？”季焰远忍不住直截了当问起陈索菲，“索菲，你知道颜科这样会把Y地产赔进去吗？！”
陈索菲一怔，又用力摇摇头，“不会！不会的！有我爸在帮颜科，Y地产不一定扛不下来这两个项目！”
“可是从去年年底，Y地产抢走A区16号地之后就运转不善。”季焰远悄悄叹了口气，“我清楚颜科也想借这个机会把Y地产做大，我也清楚他是因为你才要针对迟俊扬，我更清楚你为什么要针对他——可是索菲，你这样做害的不光是迟俊扬！如果Y地产应付不来A区16号地和B项目的开发，颜科就完了！这不是一般公司可以周转的来的项目！建明地产丢了这两个项目，跟同等地产公司的竞争也弱了一大截。你觉得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值得！！只要让迟俊扬一败涂地，什么都值得！当年他利用我爸要挟我，现在我爸帮我一起整他！”陈索菲固执地反驳季焰远，“他也该尝尝什么叫失去了！这些年我尝够了！焰远！如果没有他，咱们怎么会分开？”
陈索菲的话让季焰远的心疼和自责加了倍，这几年间，他确实没想到，索菲离开了他，却并没有过得更好。
“你怎么能这么傻？！”季焰远的眉头紧紧皱起，“你怎么可以这么傻啊索菲？！你干嘛要一个人扛下这些？！在你心里我什么都做不了吗？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从来也不跟我商量！你在毁了你自己你知不知道？！”
陈索菲听着季焰远心疼的责骂，积压了许多年的眼泪绝了堤。她紧紧抱住季焰远，像是要回了失而复得的宝物，“焰远……所以你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索菲……”季焰远的手犹豫着抬起来又放了下去，他任由陈索菲抱着自己。“索菲……你听我说好不好？”
陈索菲却没理会季焰远的话，抬头一下吻住他的嘴唇。
季焰远感觉到陈索菲的身体发着抖，泪水也蹭到了他脸上。嘴唇触碰之间，季焰远的思绪情不自禁地被拉回到了从前。眼前的人曾经陪他走过几年的光景，季焰远以为自己一直无法放下陈索菲，但两人接吻的那一刻，季焰远才明白，他最在意的人并不在眼前。
季焰远把头偏过去躲了一下，“索菲……我不想骗你，我来找你，是因为你这么多年的委屈我不能就当我不知道。可是你现在跟颜科在一起，颜科真的为你做了很多。那天在医院我就看得出，他是真的很爱你——”
“可我不爱他！我跟他在一起也是因为我爸的要求！我本来想等我爸把颜科这事儿解决了再告诉你……”陈索菲失望地看着季焰远，眼圈哭得发红，“我一直都在为别人活，可根本没人考虑过我的感受！我现在只想做我想做的事，跟我爱的人在一起，这难道不对吗？！”
季焰远发现此时的陈索菲陷进了她自己的思维迷宫，正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越陷越深，他拉开陈索菲，“可现在你想做的已经做到了，迟俊扬已经知道是你在报复他了！建明地产是我爸的公司，Y地产也都是颜科的心血，别再错下去了！现在挽救还来得及……”
“还不够！”陈索菲紧抓起季焰远的手臂，“迟俊扬惦记香港那个职位很久了，那是我们之间的交换条件。焰远，我不能让他把所有属于你的东西都抢走！不然这么多年我的付出都变成什么了？！你一定要去，到时候没有迟俊扬，没有颜科，咱们又能重新在一起了……！”
季焰远迟疑了一会儿，才冲陈索菲摇了摇头，“我答应贺贺留在北京了。而且索菲，咱俩不会再在一起了。”
车里的空气瞬间凝住了，陈索菲抓着季焰远的手慢慢松开，随后又握成拳头打在了季焰远身上，“即使……你知道原因也不愿意回到我身边？所以你以前都在骗我？！你说过你会等我！现在呢？你答应她了，那我又算什么？！我又算什么？！这不公平！”
陈索菲的拳头落在季焰远胸口，本来侧身面向陈索菲的他便向后直倒。季焰远靠在车门上，任由索菲在他身上发泄，他知道这也完全平复不了陈索菲心里的委屈。
“你真的就要这样抛下我……？当初我也不想离开你……！如果不是当初我跟你分手，现在也轮不到她和你在一起……！可我呢？！你想过我吗？！”陈索菲扑在季焰远怀里哭得不能自已，她打得累了，才终于停下来。
“好了，索菲，不哭了。”季焰远忍不住拍了拍陈索菲的背，这道简单的选择题摆在他面前，他却无法做出选择。
陈索菲抽泣了一会儿，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离开她，我就放弃报复迟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