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贫了有一会儿,护士推着推车进来。季焰远看着上面的东西,当然知道一会儿要发生什么,“贺蓝,你先出去一下。”
“我不碍着人家事儿,我坐这儿。”贺蓝以为季焰远是说她坐在病床旁边妨碍了护士扎针儿,就从季焰远身边的椅子上起身,跑到旁边的沙发上坐着。
季焰远急的脸都有点儿红了,“不是……你……回避一下。”
贺蓝不明故里,迷迷糊糊站了起来,“啊?哦……好……”
她从护士身边经过的时候,还是看了一眼护士手推车上的管子袋子还有纸尿片,她脑子里开始琢磨,让我回避?不是打点滴啊?那……纸尿布?他还用的上那个?
贺蓝忍不住还是好奇起来,她凑到病房门的玻璃边往里看了看,只能看到床尾。她看到护士把床慢慢的放平,然后掀开了被子。
等到护士出了病房,贺蓝才怀着忐忑的心情又走了进去。她猜到了刚才那些都是干什么的,又想着还是应该假装不知道的好。
她不知道是该跟季焰远说点儿什么,就冲他笑了笑,又坐回病房右边的沙发上,从包里翻出手机,一看竟然有四五条郑心妍发来的短信,赶紧低头按着手机回复。
季焰远也觉得有点儿尴尬,他怕贺蓝觉得他一个老爷们儿还因为失禁在用纸尿裤很没用。他的谎言还是脱口而出,“因为打点滴太多,上厕所不方便,所以才用那个什么。”
贺蓝回完短信,抬起头看了看季焰远不能动的腿和挂了彩的右手,这才恍然大悟,“嗨,这么回事儿啊。也对,您这老胳膊老腿儿的。”
季焰远松了口气,贺蓝是个直线思维,很容易就信了他的谎话。“我二十七怎么了?就跟你比我小多少似的。”
“那可不,我刚毕业没多久啊……咱这好歹也是刚出校园的少女啊。”
季焰远忍住笑,“你什么学校?”
“F大。”
“什么专业?”
“考进去的时候是模特,后来转成学造型了。”
“干嘛要转?模特行业混不下去了?”
“你滚!老子是想卖肉的不如卖手艺的,就转了!我这还差点儿就成了研究生呢。闹呢!差点儿就是高端人才了好么。”
季焰远看贺蓝这德行就想笑,“那为什么是差点儿?”
“大三学校装修,进来一帮民工,晚上欺负小学妹,我见义勇为,结果让民工一板砖嗨了脑袋。”贺蓝撩起头发给季焰远看她左边的头皮,“你看,这儿现在还有一小块儿不长头发呢。”
“真他妈的混蛋!”季焰远看着贺蓝头发里那一小条白白的头皮就生气,为什么那帮民工能对贺蓝下得去手。“……不过这跟你成研究生有什么关系?”
“医生说我这可能有后遗症,但是他说可能也没有,我管它有没有呢,反正我就这么跟学校闹来着。后来学校答应给我保研,我想了得有一个月,终于想通了,我这破专业上研究生有屁用啊!我就要了三万块钱,置了一堆化妆品,然后就出去接活儿了。”
“你他妈拿三万块钱换了自个儿的脑袋?!”季焰远觉得贺蓝有时候办事儿真的太不过脑子了,忍不住骂她。
贺蓝一愣,“也不算吧……嗨,我这不也没事儿么。”
“你不是傻子吧?!如果以后有事儿呢?!”
“你他妈别咒我!你呢?不,您,您拿了多少钱换您这腿?”
季焰远被贺蓝问的一顿,他想到了五年前他从墓地摔下去的瞬间,竟然不自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一分没拿,我这是跟我爸打架摔的。”
贺蓝咽了口吐沫,“跟你爸?!”
“你要听?”
“你要讲?”
“你听我就讲。”
“你讲我就听。”
“贫蛋。”季焰远笑了笑,“我给你概括一下吧。”
“我听着。”贺蓝把鞋脱了,盘腿坐在沙发上,做好了长期倾听的准备。
季焰远看着贺蓝脱下的帆布鞋,又看了看柜子边自己的鞋。昨天专门为了呼应贺蓝,他也是穿了一双一样的帆布鞋。
“就是有一天我跟我爸在外面吵架了,然后我把他打了,他没站稳要往后倒,我就拉了他一把,结果就是我自己摔下去了。”季焰远回想着当年的自己,还是太冲动吧。
贺蓝点点头,“哦……那你们为什么吵架?”
“因为我爸让我改姓。”
“等会儿,你爸不姓季?”
“我爸姓迟,我妈姓季。”
“我又稍微懂了点儿。”贺蓝若有所思,差不多明白了点儿他们家的关系。“这晚上没个人来陪你?”
“我爸认识这儿院长,护士都挺照顾我的。晚上不用陪,睡一觉不就过去了。”
贺蓝这才明白什么叫有特权。她想起有一次她姥姥病了,只有她和她妈轮流换班的盯着,那段时间她们母女俩真是要崩溃了。再看看季焰远这,差距,这就是差距。贺蓝想了想,觉得季焰远那话好像是想让她走,其实她倒是有那么点儿不想走。
“你这是赶我走了吧?”贺蓝问。
季焰远直笑,“如果你想陪我一宿我也不介意啊。”
贺蓝心里在拼命的做着斗争,最后她还是说了那句不争气的话。“我能留下么?”
到了晚上,病房里只有那么一点儿月光还有那么一点儿手机的灯光。贺蓝躺在沙发上,手机调了静音。郑心妍的短信还是不停,贺蓝就这么一条一条的回着。短信内容都是关于身边那些闲事和八卦,时不时,郑心妍也会发点儿暧昧的短信调调情。
郑心妍发来短信:贺贺,我想跟你打电话。
贺蓝不想弄出动静打扰季焰远睡觉,就回了郑心妍:乖,我在医院,先不打了好不好?
你生病了?!
不是,是朋友生病了,我是过来陪他的。
是上次见到的那个残疾人吗?
贺蓝觉得残疾人这个词现在看来竟然格外刺眼。她继续回:恩……
你们俩很好吗?
不是……只是朋友。乖,他是gay啊。
郑心妍明显有点儿生气,只扔给贺蓝两个字:好吧。
贺蓝解释不清她对郑心妍的感觉,也解释不清她对季焰远的感觉,她只知道,这两个人她都不想失去。她都懒得想其他的,所以这一切都没走上正轨。
她一个直女,愣是有个女朋友。她一个有女朋友的人,愣是好像喜欢上了个Gay。
这都他妈的什么啊?
季焰远看着病房关了灯,贺蓝的手机就一直按来按去没停过。是在给她女朋友发吗?贺蓝到底对我是个什么感觉呢?真的只能是朋友?为什么她今天会留下来陪我呢?
他脑子里蹦出一堆问题,可是哪一个都没有答案。他总想找个机会跟贺蓝说,我不是Gay,我是直男,我喜欢你。可是这个机会却总是不出现,他从没跟贺蓝说过他是Gay,可是贺蓝却阴差阳错的认定了他是弯的。而且他感觉,以Gay的身份似乎更容易留在贺蓝身边。
季焰远想起上次在Ray-Lax郑心妍抱着贺蓝亲下去的场景,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儿,好像是有点儿嫉妒吧?“贺蓝,别发了,晃眼。”
“你丫事儿还不少。”贺蓝嘴上骂着,手里却给郑心妍匆匆的回了一条:明天聊。
还没睡熟,贺蓝听见季焰远正在翻身的声音,她赶紧抬头看了看,黑咕隆咚,她只看见季焰远一只手正抓着床的护栏费力的扭动身体。贺蓝从沙发上走到床边,拉开被子托着季焰远的腰扶他转向侧面。
“谢谢。”季焰远用轻到几乎谁也没听见的声音说。
“没事儿。”
季焰远自己拉动腿,把它们摆到合适的位置。
贺蓝帮他把被子盖好之后才又躺回沙发上。“你每天晚上都要自己翻身么?”
季焰远‘恩’了一声,他觉得很难堪,怎么每次自己的无助都被贺蓝发现。在喜欢的女孩儿面前,却总是显得这么无能,他没能力拒绝,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接受着她的帮助,说一声谢谢。
第二天早起,护士过来给季焰远量体温,贺蓝也就顺便起床了,这一晚上她起来了三次帮季焰远翻身,自己也没怎么睡好。
贺蓝收拾完,忍不住还是摸了摸季焰远的脑门,还好,降点儿温了。
“我走啦,明天应该再来看你。”贺蓝在床边说。
季焰远还没完全醒过来,他半睁开眼看着贺蓝,“为什么今天晚上不来了……?”
“我得去给心妍开家长会……假装她姑……”贺蓝想起来觉得逗,“明儿你不出院吧?”
“出不了……”季焰远知道,这回住院,至少又要四五天。
“恩,那我明天再来找你。”贺蓝转身要出病房,想起什么,又回过头问他,“恩……如果我不跟你说早日康复是不是很不礼貌?”
季焰远没劲儿回答,就笑了笑。
贺蓝也想笑,总觉得这话还是得说,“行吧……我知道有点儿俗……那个啥,季焰远,麻利儿好起来啊!”
看着贺蓝走出去,季焰远望着空空的病房,脑子里却还是回想着她刚才那句别别扭扭说出来的话,又一个人忍不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