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裴襄登峰求索地图/禅师借机试论时局
黎明，裴襄被云台寺悠扬的钟声唤醒，僧人们该晨起诵经做功课了。但听大钟敲击得紧十八下，慢十八下，不紧不慢再十八下，如此反复两遍，统共一百零八下。他等钟声响过，爬起床出到外间，吴妈已经打好热气腾腾的洗脸水在等着他了。看看门外，苗俊正和朱令翔站一块儿说话。裴襄梳洗完毕，然后跑出山庄，顺北岭坡下的柳树趟东行，上到岭脊，苗俊和朱令翔跟随其后，来到登云台峰的石阶通道前，他说：“今天上山，去看看禅师如何做早课。”往常都是在此折往岭下，今日心血来潮，想要上山看看。
玄逸住峰顶，平时的晨课都是在山顶寺庙，白天下到山下讲大课。能住山顶聆听到禅师晨课的人，基本上都是礼佛虔诚、捐资丰厚、有身份地位人氏。
裴襄三人登上云台峰，通过知客亭来到主殿前，知客僧认识他，放他们自行上寺。空地中央的燃香小池正插着三注高香，业已烧去一半，檀香气弥漫于四周。主殿门敞开着，室内地上排着四排黄缎面蒲团，十二名信徒盘膝而坐，仰头朝前看，目不斜视。在他们正面，玄逸禅师端坐于三尺高台之上，正合着双睛，念诵经咒。
裴襄站立片刻，也听不出个数来，就用手朝上方指了指，打头继续向峰顶攀登。不久，便看到峰尖儿上的亭子，檐下匾额书曰：观云阁！
正东方，此刻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山脚下，波光粼粼的青江犹如一条墨绿带子，尾端曲折通向冉冉的曦轮；田地间，随处可见劳作的身影；头顶上，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裴襄面向正南，盘膝坐于紧靠崖边的山石之上，老僧入定一样注视着远处的锦绣山川，久久不动，不知心下作何感想。
玄逸禅师做完早课，独自登上峰顶，来到裴襄身后立定。朱令翔和苗俊给禅师施完礼，就走开十几步过到亭子后面去，以方便二人说话。禅师也如裴襄一般，定定地望着眼前风光，心有所思。半晌，开口念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唉——”言罢，一声慨叹。
裴襄引起共鸣，接续吟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禅师惊奇地问：“裴小施主也知道五柳先生吗？”
裴襄动了动身躯，回答：“如雷贯耳！”陶潜陶渊明的作品，后世是拿来作教材用的。
“陶潜先生年初殁于柴桑。可惜，可叹！”禅师惋惜道。
裴襄心说：巧了，又同一个历史名人擦肩而过！
“小施主来此，可是有事？”
“没有，就想上来看看！”裴襄捶捶腿站起身，没事找事问：“我说，山下和尚撞钟千日一律，不多敲，也不少敲。就不能变个花样儿，像编钟一样奏出些乐感来？”
“梵钟清音，为使人开启心眼，而破烦恼。世间烦恼林林总总，佛祖统计出共有一百零八种，因此日旦要敲一百零八下以警睡眠，解除所有忧愁。”禅师不厌其烦，耐心地给裴襄解释：“佛门敲钟偈曰：‘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所以，念经或诵咒都是一百零八遍乃止，佛珠也是一百零八颗，就连菩萨也是一百零八尊……”
“啊呀，禅师，我早上水喝多了，憋不住要尿尿！”裴襄如听天书，后悔自己胡言乱语发问，赶紧打断和尚的宣讲，跑到崖边去解手。裴襄解完手回来，才向禅师询问正事儿：“大师，你这里有没有时下河南全境的山河地理图？”
“小施主要来何用？”
“我想多多了解一些成长的家乡！”裴襄含混地回答。
玄逸盯了小儿一眼，话外有音说道：“有！不止河南，还有标注西川的！乃是在三国时，张松的西川形势图基础上完善而成，详细得足以应对争霸！”
裴襄一个劲儿摇头：“我只要河南地图！西川太远，道路难行，走一趟没个一两载休想回来。不去！”
禅师继续诱导道：“当初蜀中刘备制订出‘立足荆州，谋取西川，北图汉中，直指许昌。’之立国策略，几乎成功。后来壮志未酬，皆因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之缘故。——小施主不作参考吗？”
裴襄瞪了一眼这个颇为阴险的大和尚，竟然想要哄骗小朋友！他答道：“我可没刘备那两下子，也没那份心思！现在和将来我都不愁吃穿，要多了也没用，我只要守住眼前一亩三分地就知足了！”
玄逸没顺他的话接着往下说，而是自顾言道：“如今世界，魏主拓跋焘有一统北方之势，刘宋亦显露稳固江南之态。蜀中地处偏远，鞭长难及，因此多数叛乱皆由西川发起。时人俱已通晓：只要控制住西蜀，得川民归心，便可重现魏蜀吴三国鼎立之局势，进而谋夺天下。——小郎身份特殊，不会不知！”
禅师既然知道了这些人是东晋麒麟阁后裔，便猜到他们必有图谋东山再起之心。遂把言语挑拨，看裴襄如何回答。
裴襄拿眼睛不怀好意地斜楞着玄逸，半天没吱声。
禅师给瞧得尴尬，轻咳一声问：“小郎有何话讲？”
裴襄没好气地说：“和尚本是方外之人，讲求‘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关心那么多干嘛？”
禅师微笑作答：“‘不进入红尘，如何看破红尘！’此话犹若在耳，小郎莫不是忘了？”
这回轮到裴襄尴尬，他拍了拍屁股说：“时候不早，我要下山了！”说完朝山路走去。
裴襄回到山庄前，看见一大帮童男童女聚在山坡上玩耍，甄窈做完早课，也和琼华参与其中。发现裴襄走过来，就跑上前说：“你去哪儿了？刚才找你你又不在。和我们一起玩儿吧！”
裴襄扫了一眼这些大多一二年级的小豆包儿，不屑地说道：“一帮小屁孩儿，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没空！”说完就自顾进入大门去了。
几个大一些的孩子凑上来，盯着裴襄的背影问：“他说我们是小屁孩儿，那他又是哪个？”
“这人是你弟弟吗？怎么这么傲气啊！”
甄窈答：“是啊！——你们别小看他，他可厉害了！他从来都是跟大人们在一起，不屑和我们作一路的！”
“不信！——那你说他有多厉害？”
“我娘的仇，就是他报的！在他书架上，现在就摆着凶手的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