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十二岁的那一年,重新成长了一次。
从十二岁到十五岁,我不顾外人的任何闲言俗语,紧紧跟在阿叶的身边。她谈生意时我看着她,她走镖时我也陪过她,我们的关系在外人口中说的很不堪,可我知道,我们的关系,与其用世俗来定义,倒不如说,她是我的光,让我追逐的方向。我想了很久,觉着我或许能喊她一声师父。
也多亏了阿叶,让我学会了很多。秦家马场本就是个香饽饽,我越大越明白,我其实也是处于群狼环饲之中,只是依靠着阿叶的关系,勉强把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少主做了下来。
家中的堂亲总在怂恿着我父亲,想要过继一个儿子。笑话,有我秦雪阳的地方,轮得着别人指手画脚?我从前或许不敢,可我有了阿叶,就有了勇气与自信。我堂堂正正的拍了刀,告诉他们,我秦雪阳很强大,也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东西,别人休想来碰。
我就像是一只狐,借着阿叶,用尽一切力气,扎根生长,悄悄发芽。
我本以为,她就是这漠北的太阳,我会一直看着她,追随着她,踩着她的脚步,或许是一辈子。我曾从未想到过,我与她的分别,会这么早。
暑往寒来,我与阿叶的别分,随着她成婚生子后定居临阳,已经有三四个年头了。
我从临阳回来的时候就知道,她会过得很好。所以那年,我送已经怀孕的她回临阳的时候,很安心。
因为我清楚的知道,我能给她的帮助也只有那一些,若是想要更好的帮助她,我必须是堂堂正正的秦家马场的主人。
十七岁的我,失去了阿叶的存在,却因为没有了她,我心里多了勇气。我变得更强大了。如果说拥有阿叶的我还藏着闺阁小女儿的娇憨与侥幸,那现在的我,彻彻底底抛弃了这一切。
我在十八岁时,让秦家马场上下,对我就算有意见也放在心里,再也没有人敢明面着找我麻烦搅扰我的生意。
十九岁时,我踩着漠北全新通往外界的官道,带着秦家马场的马驹,把生意做到了临阳。
我见到了阿叶,见到了那个我有些讨厌,却也有些羡慕的柳五。
最重要的,是我见到了巧巧。
临阳的水土养人,这里的孩子也白净细嫩,特别是巧巧,才不过三岁,模样完全随了她爹娘,大大的眼睛幽黑的瞳,微嘟的小嘴红嘟嘟,她喊我姨的时候,声音甜甜的。
我的心都化了。
阿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和以往一样,带着她独有的潇洒,唯独在巧巧面前,她整个人都柔软了几个度。
柳五也客客气气,我仗势欺人过,这会儿看在巧巧的面子上,也放下了旧日恩怨,夸了他一句领口的唇印口脂很好看。
阿叶嘴角一扬,意味深长看着柳五。
这位如今已经是临阳炙手可热的大人物的柳五,居然委屈的像是个孩子,搂着阿叶的腰撒娇,说什么为了小徒弟,他这个做师父的付出颇多,非要小徒弟早些回报他们不可。
没有看到柳五的热闹,我有些遗憾,对上阿叶看向我的眸时,我却赶紧露出了一个无辜的乖巧表情。
在临阳我住的时间不长,而那短短的十来日,就像是神仙日子,把我从沼泽之中拉了回来,让我能像十六岁以前时,有人能撒娇,能做些无伤大雅的小破坏。
反正我不喜欢柳五。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他。但是为了阿叶,我也只能忍了。
我带着巧巧疯玩了几天,到了我临别要走时,小丫头抱着我的腿仰面嚎哭,抽抽搭搭喊着姨。
我脑子一发热,差点就蹲下来和巧巧抱头痛哭。
阿叶一手拎起巧巧一手搂着我的肩,无奈捏了捏我的脸颊,目光像是看孩子的宠溺。
我跟着巧巧嚎哭了几句,情深意长告别了许久。
等我坐上马车,离开小东楼后,我捂着脸哭到眼肿。
哭完后,我一抹眼泪,擦干净脸,再下马车时,我从神仙日子中抽离出来,重回现实。
从几年前起,我娘对我说话都是顺着我,把我当做主心骨,就像是阿叶的娘,平姨一样。而我的爹,他前几年脾气很大,总是动不动指着我骂,因为我那几年疯了一样的在从他手上套权利。
这几年,他脾气好多了。冷眼旁观了我几年,我爹学会了养鸟下棋,每天乐滋滋提着个鸟笼子,走街串巷找老友消磨时间。
可是等我满了二十岁时,我爹娘又开始看我不顺眼了。
和秦家马场无关,他们只是想要我嫁人。或许不是嫁人,只要入赘一个女婿给他们,就够了。
那天的饭桌子上,娘小心翼翼提出来,爹跟着拍桌子复议,非要逼着我从一叠画像中选一个出来不可。
我冷笑,拍了筷子,只不想与爹娘说重话,起身离开了。
真当我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样的豺狼虎豹。
不过也无妨,就算是豺狼虎豹,我秦雪阳,也无所谓。
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把这些有心思的人家一家家拜访过去,把他们递过来画像中,所谓君子之姿的儿郎的那启子阴私装订成册,客客气气送给他们作贺礼。
果然,从那天之后,外边也好,我爹娘也好,再也不提这种事了。
二十岁生日一过,我带着秦家马场的优良马驹,远赴边疆,与军营做了买卖。
在那里,我见到了多年前的故人。说是故人也不算,只不过几面之缘,还曾把少女不懂事的我欺负得牙痒痒过。
一别三四载,初见时,我没认出他,他没认出我。不外乎我们认不出彼此,只不过是短短的几年时间,我们变化都太多了。那个顽劣的青年,如今已经是个气势逼人的将军。
这几年边境虽无战火,乌可却总是小动作不断,驻扎在吉州的策家军也开始了准备,养起了战马。
我带来的都是好苗子,他选得开心,掏钱的时候却小气吧啦扣扣索索,一点都不大男人。还好,我最终把钱全抢到手了。
我们故人相见,也在月下庭前布下了一桌酒,他敬了我一杯,我敬了他一杯。放下酒杯时,我看着他有些惆怅。日后想来与他也是没有再见的机会。故人,又少了一个。
我在二十一岁的那一年,捡到了一个人。
漠北再往北,快要抵达蛮荒之地,荒无人烟的死亡沙海。
那天我是去掏狼崽子的。我曾在十二岁时去掏过一次,没有掏到,却相逢了阿叶。这么多年我坚持了下来,偶尔也觉着,我或许需要养点什么在身边。时隔九年,我再度出发。
我的运气不太好,刀不小心丢在了沙地,而小狼崽身边,母狼尚未离穴,我不想伤害母狼,也不能让母狼伤害我,所以我狼狈跑走。
或许是狼有独特的执拗,明明我都放弃了掏小狼崽子,那匹母狼却追着我在沙漠中跑了几十里。我喘着粗气,感觉心跳都要炸裂。
母狼不停,我也没法停,眼前只有一片黄沙,分不清方向的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跑了多久,等我大脑晕乎乎停下脚步的时候,身后黄沙漫天,那匹锲而不舍的母狼,早就不知道被我甩到哪里去了。
可见我这几年的身体锻炼的还不错,能跑的过狼。
我狼狈的坐在沙地上,还有心情发笑。可是没多久,我就笑不出来了。
跑得太用力,我居然跑到了死亡沙海了。
完了,我该怎么回去?
我辨认了许久的方向,走了没多久,忽然听见了一声咳嗽。
咳嗽?这里有人?我心一提,在一片黄沙之中寻觅,终于看见了一丝不融合于沙的存在。
我当时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子一蒙,脚不由自主就走了过去,等我反应过来时,我眼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半大的少年,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麻布粗衣,手脚还带着铐镣,平躺在沙地之中一动不动,睁着眼直视着傍晚的云霞,了无一丝生机,像是破碎的木偶,孤寂。
被流放的……犯人。
我当时很害怕,即使他看起来年纪很小,可能才不过十四五,那双眼看过来时,充满了兽性的杀机。
而他的杀机最不过转瞬即逝,看清我之后,他居然咧嘴笑了笑:“姐姐,你是仙女么?”
很多年后,我问他,当时他脑子是哪里坏掉了,为什么觉着一身脏兮兮在沙漠中狂奔数里,蓬头垢面的我,会是仙女?
他漫不经心说,因为我的出现,救了一心等死的他。
我可能是伪善,也可能是脑子不清楚,我当时,真的救了这个少年。
那一夜我们在大石头后,靠着彼此的体温在沙漠之中捱过了漫长的一夜。之后我怕他死在死亡沙海,带了他出沙漠。
康司守查了,他是因为保护家中女眷,杀了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被流放千里。而他也告诉我,当时那个差役想要他的命,路上好多次下手,他命硬,捱到了死亡沙海,最终的尽头,遇到了我。
他叫白鹞,不满十五岁。康司守罚了他三个月徭役,在司守府把瘦骨如柴的他养胖了点。而他徭役期一结束,就来敲了我家大门。
我收留了他。
他名字叫鹞,可更像是狼。他只认我,跟在我的身边,喊着我姐姐,为我做一切。
许多人都知道他杀过人,都知道他眼神里的凶狠,有了他在身边,我身边少了许多麻烦,多了很多助力。
我跟他说起过阿叶,说起可爱的巧巧,与他一起商量,给侄女儿送什么生辰贺礼。他也与我提过,家中慈爱的母亲,乖巧的妹妹,酗酒早就离家的父亲。还有那一天,他回家后的凄惨,与他提着刀冲上去报仇的狠意。
我很开心,有一个人能陪着我。
有一天,我发现他不再喊我姐姐了。而那时,我才发现,当初半大的少年,早已经长成比我高的英俊青年。
我二十七岁那年,阿叶回来看我的时候,我身边多了两个人。
一个看起来冷峻的丈夫,和一个更冷峻的儿子。
我曾以为我会一直追随着阿叶的脚步走一辈子,后来才知道,我们的步伐永远朝着自己的人生道路,或许遥望,却不重合。
我曾想要变成阿叶,长大后的我,始终还是我。
我叫秦雪阳,有一个藏在心中的好友贺兰叶,还有一个让我想陪伴一生的人,叫白鹞。
我会在这漠北大地,如微阳一样,绚烂,夺目。
作者有话要说:秦雪阳的番外就到这里,下一个,选谁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