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回暖,正值盎然生机之时,枝头吐蕊,柳芽飘絮,临阳秦双河上冷寂了几个月的画舫歌船又开了工,划破水面,泛着波浪飘荡在河中央,娇俏嘤咛之声随着风从画舫中飘出,在河上泛开,又与别处的女子娇笑融在了一处。
秦双河上最大的一艘精致画舫,挂着的扁头正是临阳城中有名的飘摇坊,飘摇坊里头最负盛名的几个花娘正陪坐在画舫中宴饮的客人身侧,捂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这场初春就摆开来的画舫宴的客人皆是青年男子,偌大的中阁分散坐着几个绫罗绸缎的男人,身侧皆有衣着清凉的花娘陪侍在侧。
贺兰叶也混迹在其中,与他在临阳相识的几个友人举杯推盏,听着小曲儿品着小酒,好不惬意。
他盘坐在宴席角落的一处,身侧坐着一个怀抱琵琶衣衫半褪的少女,娇滴滴给他劝着酒。
贺兰叶不过十七,年轻俊俏,一身时兴的灰色绉纱直裾,腰系缂丝腰带,簪着灰白铜簪,额前留着刘海,微微遮盖着眉峰,眉下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嘴角不挑而上弯,却是天生笑唇。
他相貌生得好,又是头一次到着临阳的花船画舫上来,花娘爱俏,捧着心服侍着他,媚眼如丝,含情脉脉给他抛着媚眼。
他手中端着晶莹剔透的酒杯,抿着醇香美酒,饮的惬意,忽听见席间有人叫他。
“松临,愚兄记得你近来似乎无事,不知道接不接镖?愚兄这里有一桩好买卖。”
叫他的人是户部周主事家的郎君,自打与贺兰叶相识之后,一见如故,常常利用他父亲职位的便利,想法儿给贺兰叶撺掇一二差事来。
贺兰叶抬手一口饮尽了杯中美酒,懒散散开了口:“小弟先谢过周兄,不知道是什么差事?”
他开了口说话,声音与他的相貌有着两份违和的低沉,沙沙的,有种意外撩人的韵味。
“说来松临大概知道,柳丞相家有一个常年养在外家的孙女儿,行五。这柳五姑娘派人递了话来,打算寻一个靠谱的镖局接了保人的镖,护送她回临阳。我这思来想去,此等好事,一该给了我兄弟你;二来呢,这漠北万仓镖局的名声是享誉天下,如今到了临阳,好的差事总越不过你去的。”
贺兰叶起初一听能有镖接,刚打起兴趣,一听见了保护一个姑娘,寻思着刚了巧,由他出马贴身护着一个女子,比之其他活计倒来得方便些,遂颔首听着下文。
周公子也是被找到的中间人,他随身都带着柳家送来的商单,递给贺兰叶后,他摇头感慨:“柳家出手也是大方,五十两银子,就保护百来里路,松临啊松临,你有的赚了。”
“那可不该大方些,好歹是人家芳名在外的柳五柳姑娘,赫赫有名的大美人啊!哈哈哈哈……”对面一个衣襟大开,脸上蹭着花娘脂粉的青年男子朝着贺兰叶挤了挤眼,眉宇皆是暧昧。
贺兰叶本就打算收单了,听到这话,他手一转,把商单往旁边一放,懒散散朝着那周公子挑眉:“如今尚未亮镖,哪里能接镖行走?更别说护送这柳丞相的孙女儿了。”
百来里地,又是护送个姑娘,来回准要三五天,这会子镖局里头事情还多,离了他也不行。
他推辞的漫不经心,直接扯出了最万用的借口,这一听就让人知道他对这事有多敷衍。
“松临,那可是柳丞相家的孙女!你保她一单,指不定就搭上了丞相府的大门,还愁亮镖这等小事么?”那周公子劝道。
“我也如此觉着,松临何苦推脱了去!”席间其他几个青年也帮着腔,口吻大多艳羡。
贺兰叶心中微微一动,对于能够搭上柳丞相家这种言辞,的确让他有份心动,只是这柳五姑娘芳名在外,岂不是……
他正思忖着,画舫忽然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猛地撞击了下,一阵晃荡。
宴间的花娘们顿时被这变故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趴在地上。
贺兰叶比较稳,他单手扶着船板,并未被这晃动惊到。晃动一停止,他立刻抬头看去,守候在外头的各家随从们正踩着漂浮的步子跑进来,其中有个脚步稳健丝毫不受影响的黑衣男人大步朝他而来,单膝点地,低声在他耳边快速耳语道:“有艘大船故意撞了上来。”
席间已经是一片狼藉,这里头的几个公子哥儿都是官宦子弟,哪里遭受过这些,顿时嚷嚷了起来,一肚子怒火。
贺兰叶撩了撩眼皮,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目不斜视对着他手下人低声吩咐着:“去打探打探对方什么人,如果……”
他正说着,外头一阵零乱的脚步声,两根红漆木柱垂下的幔纱被狠狠打开,从外头走进来一个白面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人一进来,就拿眼睛去四处瞟,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贺兰叶。
贺兰叶暗地啧了一声,面上不显,只攥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这人一来,中阁里的那几个公子哥儿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收了嚷嚷的声儿,周公子朝着那人拱了拱手:“朱内监,您怎么来了?”
这人赫然是宫中端妃身边得用的内监,一般行事几乎都是代表着端妃的意思。直到去岁隆冬,贺兰叶入了临阳,这朱内监就几次代表着奇华公主出来行事。
那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对着贺兰叶拱了拱手,阴阳怪气道:“这不是奉了公主的口谕,来看着点未来的……么?”
然后他朝着贺兰叶露出了一个令人不舒服的表情:“贺兰局主,您来这种不上台面的地方,可真叫底下人难做……”
贺兰叶见状也只能起身,朝着那朱内监抱了抱拳:“朱内监,在下出来商谈正事,在什么地方不重要。”
“这怎么不重要?您可是贵人儿,这种腌臜地方,没得弄脏了您!”朱内监长调短音的拔着音尖,刺耳的很。
“来啊,还不把那伺候着贺兰局主的小娼|妇都撵了去!”朱内监脸上笑容一收,严厉吩咐了下去,一扭头,又对着贺兰叶端起了笑脸来弓着身,“贺兰局主您可千万别介意,公主吩咐了,您身边可沾不得这些花花草草的。”
那朱内监也是个利落的人,吩咐了手下人把花娘们全撵了出去后,又对着贺兰叶赔着笑弓了弓腰,退走而出。
这些人来了又走不过须臾之间,却把画舫里头的热闹气氛都带走了。菜肴美酒倾倒一地,混合着花娘们的脂粉气,狼藉的场面还带有一股子难以忍耐的臭气。
席间的公子哥儿面面相觑,一言不发的,目光渐渐汇聚到了贺兰叶的身上,最后还是那个衣襟大开的公子哥儿讪笑着打破了僵局:“只是有所耳闻松临被公主看上了,却不料……哈哈哈,松临你也真是不容易哈……”
“是啊,不容易不容易!”几个公子哥儿饱含着同情,对着贺兰叶发出感慨。
贺兰叶吸了一口气,慢吞吞吐出浊气,嘴角勾起,扬起了一个和蔼的微笑,对着周公子亲切道:“刚刚不是说要护送柳五姑娘么,周兄,镖单给我,这单小弟接了!”
来画舫不过是找个轻松的地方谈事儿的,叫朱内监一搅,谁都待不下去了。贺兰叶拿着签好的镖单等画舫一靠岸,带着手下人翻身上马,回了他家去。
贺兰叶自打来了临阳,先是买了一处三进的院子作为落脚的地方,住着从漠北来的所有人。
到了后门,贺兰叶勒住缰绳翻身下了马,风风火火往里头走。
院子里正有个妇人坐在石凳子上择菜,看见了贺兰叶,亲亲热热招呼道:“三郎回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早,外头的事可顺利?”
“被搅局了。”贺兰叶低声吩咐了跟着他回来的几个人几句,等那些人退下后,他快步走过来进屋里去。
“哪个不长眼的搅我们三郎的局!”那妇人顿时跳起来尖骂道,“不晓得我们三郎入了公主的眼么,不知死活的东西!”
贺兰叶进到堂屋里还听见外头院子婶娘的叫骂,低着头在抽屉里翻找着,头也不抬吼了声:“搅局的就是你心念念的公主!”
“哎哟!这可怎么是好!”婶娘慌了神了,抱着簸箕团团转,冲着屋里头迟疑着问,“三郎,要不咱就去聘了那公主,以后咱家里可就有了依仗了!你看要的不?”
屋里头的贺兰叶翻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顺手往凳子上一扔,自己三两下扯开了衣服脱了去。
外头衣服一脱,他里头就贴身穿着一件银色的半截软甲,紧紧裹着他的胸,让身体的弧度变得平缓了许多。
等外头婶娘的声音传进来时,贺兰叶扯开嘴冷笑了声,把手里头翻出来的护身甲穿上了身,重新穿了衣服,取了挂在墙上的两把刀往身后一别,背起一个行囊大步走出来,他路过婶娘的时候头也不抬道:“叫公主嫁给一个女人,咱家命还没长到主动找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