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西风穿透稀疏的树林,从领子里灌入脖颈,诺克却并没有感受到临死前的寒冷。w8w?w?.88?1?z?w1.8c8om
因为腹中有酒,身旁有人。
他将酒囊扔给亚索,然后舔了舔唇边的晶莹液体,内心那种如刀刻,似火烧一样的感觉让他感觉很好。
活着才会有痛楚畅快的感觉。
虽然诺克有话要交代亚索,但先开口的反而是那个穿着木屐,别着佩剑的男子。
他束着的头在冷风中飘扬,但吐出的平静字眼却那么清晰有力,无论风多么迅疾狂猛,都无法将其吹散。
“如果是诺斯的事,你不用交代。”
“那个小崽子的话我一点都不担心,他有一群不错的朋友,还有一群不错的长辈,我没有担心的必要。”
诺克很慢,很艰难,很嬉笑地说出这段话,但他刚刚说完,从喉咙涌出的血液就染红了他的胸腔。
“不久前,我遇见了辛武,那个十六年前,我一起见证他出生的孩子。”
亚索点了点头,平缓问道:“他还好吗?”
诺克摇了摇头:“不好,他因为缺乏系统的修行,从而得了粉碎病体,恐怕活不了多久。”
亚索闭上眼睛,陷入长久的沉默。
诺克自言自语地缓慢诉说,将那天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的四肢早已冰冷,一动也不能在动。
他正在慢性死亡!
“不应该是这样的。”亚索轻轻抚摸自己的剑鞘,望着浓黑夜深处,肯定地道:“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他…是敦煌的孩子,还是敦煌本身?”诺克稍微沉默,不确定地询问。
亚索望着诺克已经不能视物的眼睛,平静地道:“敦煌本身。”
诺克笑着点头,满足地倒在地上,神色安详,面目惬意,仿佛枕着的不是冰冷地面,而是松软棉花。
亚索同样躺了下来,他不喜欢居高临下地与人说话。
听完了诺克讲述的一切,诺克也静静地听完了亚索回忆的一切。
“其实他的粉碎病体可以说是我一手造成的,他自幼被我带大,我却只教他读书写字,生存技巧,从没有指点过他的修行。”
“他本是敦煌,拥有自己的所想所悟,拥有自己的修行之道,你若教他,灌输你的理念,你只能教出另一个亚索,而教不出另一个敦煌。
你不教他很正确!”诺克认同亚索的做法,每个人的修行之道不尽相同,所以成长到的境界也不同。
如果他生来是一只老虎,你教他鹰的技巧,不是让他如虎添翼,而是让他不伦不类。
诺克的支持显然没有让亚索减少心理的愧疚,他低沉地摇了摇头:“或许,我应该早点告诉他事实,让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去背负一切可以说是信任,但也可以说是欺骗,压榨。
我不知他将来会怎样看我。”
诺克动了动嘴唇,客观地轻轻开口:“你欠他的确实比较多。”
他呼出的气息十分微弱,淡如云丝。
“我看着他的妹妹被顾内抓走,看着他三年的挣扎却无动于衷,我想利用更多的磨难让他尽快地成熟起来,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是否被压垮。
有句话说很多人只在乎你飞的有多高,只有你的朋友会关心你飞的累不累。
我真的不算一个称职的朋友……”
诺克无言,世界上有很多选择无论如何选都不会有完美的结果,就像他选择从黑禧的手上救人和选择将信息送出去救人一样………无论他怎样选择,都无法心安……
所以他唯有选择牺牲自己。
他明白亚索的感觉,但他无法安慰。
世界还不够美好,所以有些事只能伤悲。
亚索并没有过长的停顿:“敦煌临死前,将自己的传承留在了墓冢。
我让转生后的他被万蛇选中,进入蝮蛇,说服鬼武姬暗中保护他的安全,待时机成熟时利用骨酥源灵为诱饵安排空吾带他进入广漠,获取他前世的感悟。
如果他能得到自己的感悟,进入墓冢就有了传承的资格。
当这一切完成后,他会在空吾与鬼武姬的保护下进入墓冢历经考验去取回自己的力量,因为那才是适合他的力量,最强的力量。
如果他能做到这一切,救出梓月是必然的,因为这一切比救人要难上太多太多……
这是我与万蛇最期望看到的结局。
他转身成为天龙人,进入蝮蛇必然有外族的排挤,有宁淅雨的誓杀,广漠有十万冤魂的憎恨,墓冢也许还有他的心魔余怨……”
“从你的叙述中可以看出他表现的很优秀,甚至完美地抗住了压力,短短一年却成为了爵级猎手。
但我的安排明显偏离了,产生了变数。
蝮蛇的空吾没有来向我报告生的情况,他就像人间蒸了一样。
鬼武姬也不知所踪,也完全没有消息。
他不可能战胜血怒种内的龙魂,但却不可思议地做到了……
这已经完全出了我的预想。
也许是这太多的困难未知增加了压力,所以压垮了他那具瘦弱的躯体,我很担心,我得去看看自己能否为他弥补些什么……”
诺克明白了亚索从无量海外出的原因,这个沧桑的男人已经查觉到了变数,而且那变数很隐秘,很危险,让他都感觉不安。
“去找找他吧,在他没有救出自己的妹妹前,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不会死。”诺克已经无法声了,只能轻微地蠕动喉咙与舌头。
“我准备去蝮蛇,找一找空吾,找一找辛武。”亚索微微颔。
诺克试图拍拍亚索的肩膀,却已经做不到了,地面已经成为了泥淖,将他死死地拽住。
“那个孩子不会恨你,他有几个不错的朋友将他拉离了仇恨的漩涡,不会再让他陷进去。”
亚索深吸一口冷水,内心说不出的压抑,最后笑了笑:“如果他出了事,他妹妹出了事,即使他不恨我,我自己就能不恨自己吗?”
“牙子啊,我们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总是将责任抗在一个人身上,试着多依赖一下吧。
欠着的不一定要还,人生又不是交易,有些东西欠着多好啊……有些欠不会心安,只会满足哩…”
诺克笑了笑,闭上眼睛。
他这段话说的几乎无声,所以是心声,但他知道亚索一定能听到。
因为这是他对老友最后的挂念与劝诫。
牙子是亚索的小名,自从这个风中浪子成了星芒的领后,就变得不苟言笑,一板一眼,有情必还,弄的他们反而都生分了起来。
所以,他们都不敢在唤他为牙子,但是诺克今天喊了。
亚索眉头轻拧,然后舒展开来,似乎觉得这个称呼也没那么坏。
他懂得诺克是在让他不要对自己或者明谕的生死太过自责,能被生着的人惦记就已足够幸福……
要是亚索用某种方法偿还了这些,然后关系再变得平淡,他们又还怎能算老友?
“天亮了没?”诺克只剩最后一口气,却依旧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日蚀依旧存在,而且此刻恰恰是天空最暗的时刻,亚索没有撒谎说天亮了。
他只是拍了拍诺克的肩膀,像个孩子般认真道:“夜会黑,天就一定会亮。”
森林里突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原来是那个木屋子里的妇人抱着孩子叫来了一群年轻力壮的救兵,赶来支援诺克。
“走快点哩,那个恩公还等着我们呢。”妇人急切地催促身后的男子。
“槐三娘,急啥子急么,莫非你看上了那个带着念珠的道士?”
“说啥子乱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妇人恨恨地咬牙,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
诺克满足地听着这一切,灵魂向开满了开着野花的西方极乐净土。
……
亚索沉默了喝了一口烈酒,然后在诺克的身边倒上一口烈酒。
他坐在树弯里,依着枫树,望着远方,掏出一支长笛,吹了一《星芒》。
夜穹,魑魅响唱,吹破鼠辈胸腔;
战马,雪地怒吼,惊了云里晨光;
瘟疫骑死亡,焚毁笑狂娼,万千枯骨一桥梁,通往九幽黯神伤。
死寂里,鲲鹏顺阴落地,道师逆影飞翔
追星,云端前坠落,成一缕流星,将天空染红
追芒,云端前破晓,开万里晴空,晒金身古铜
星芒,燎原天地一人消亡
星芒,最初誓言最终乐章
……
日蚀过去了,阳光依旧如初地照耀大地。
亚索收拾好诺克的尸体,向着森林里断木狼藉的地方走去。
他望着地面的一具穿着黑衣服的尸体,一直凝望,越久凝视越沉默,眉头皱的越深沉。
他的拔刀斩斩灭了黑白双禧的双翼和双脚,彻底剥削了两人的行走能力,但现在躺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具黑色的尸体,那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女孩消失不见了。
不用翻过男子的尸体,亚索就能看到后者被掏空的胸腔,窟窿里内脏散落一地,血液却早已流干。
“真下的了手啊!,竟然施展邪术——汲命!”亚索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想到那个可爱的小女孩竟然吃掉了男子的源生树,短时间重新激活了命力,从而逃之夭夭。
这样一来,诺斯千辛万苦,舍弃性命留下的一切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血怒种背后藏着的信息依旧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