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出来了。”
季语秋从包厢里走出来,他的表情有些疲惫,摘下口罩后,看向宁萧。“不得不说,你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宁萧已经戴上口罩手套,推门进了包厢。
包厢内一片黑暗,所有的灯都关上,唯一的光源——大门,也被关得紧紧的,门玻璃用衣服罩了起来,透不进一点光亮。然而,就在这样一片黑暗世界里,竟然有什么在隐隐发着荧光。
墙壁,地板,沙发,甚至是头顶的天花板和吊灯上,这些闪烁着莹莹蓝绿光芒的点遍布了大半个包厢。密密麻麻,闪烁着微微荧光的小点,就像是黑暗中一双双野兽孤魂的眼睛,紧紧凝视着来人,发出无声的控诉。
宁萧被包围在这片细密的蓝绿色“眼睛”中,和它们密切对视。他仔细扫过每一个荧光点,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这些亡魂留下的“眼睛”,正在向他倾诉着那天的遭遇,将现场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举动,都重现在他面前。
——重建现场。
季语秋将对血红素有特殊反应的物质鲁米诺,仔仔细细涂满了整间包厢。这个能让被擦洗去的血迹再现的玩意,就是造成此刻满屋的绿色“小眼睛”的罪魁祸首。
那每一个闪烁着幽蓝荧光的点,都是从苏俪身躯中溅出的鲜血!它们有多么密集、遍布多么广泛,就证明了当时的那场凶杀有多残忍。
“就在这里。”宁萧站在白线的位置,对着墙壁道:“她被割开颈动脉,血溅出了两米远,溅到天花板和墙壁上,而凶手……”宁萧示意徐尚羽过来,站在自己面前。
“凶手当时就在她身前,所以血溅出去的时候,一些被凶手的身体给挡住了。所以,墙壁上的这块血迹有一部分的空白。”宁萧走到站位正对着的墙壁前,抚摸着那一大块蓝绿色的荧光点,而他关注的重点,是在这片密集的血迹中突兀得空出来的那一块。
那一块空白,就是被凶手的身形遮挡住而形成的。血迹没能喷溅到墙壁上,而是溅在凶手身上。而这一个细节,此时也成为了找出凶手的绝佳证据。
“身高约一米八,体型健壮。”宁萧估摸着那片空白处的形状,道:“是个左撇子。”
徐尚羽问:“麻烦解释一下,身高和体型,你能够透过溅出来的痕迹判断,我明白。但是左撇子……”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么问,宁萧会很不耐烦地翻一个白眼,谁知,这一次宁萧竟然很耐心地解释起来。
“看这边,仔细看血点的末尾,都是微微向□□斜。”宁萧示意徐尚羽仔细观察。“动脉被割破时,会在一瞬间产生足够的压力,将血飞溅出去。而血滴的走向和轨迹,可以证明当时被害人所在的位置。可以据此确定的是,苏俪当时是右手侧对着这面墙壁站立,而凶手是面对她站立的,你过来。”
宁萧拉过徐尚羽的右手,将它放在自己的颈动脉处。“试想一下,如果这时你割破我的动脉,会怎样?”
徐尚羽按着宁萧颈部的皮肤,试着用力,想象鲜血溅出的场面。
“我明白了。”他闭起眼又再次睁开眼,道:“如果与苏丽相向而站的凶手是用右手割破她的喉管,那么溅出来的血就不会被他的右手臂挡住。而墙壁上……”徐尚羽看向与自己现在掐住宁萧脖子,几乎相对应的溅血位置。“那里有一块空白,明显是胳膊的形状,所以凶手是用的左手。用左手还有这样的力量割开动脉,必然是左撇子。”
“所以我们的范围可以确定在,身高一米八、身体健康,善用左手的男性身上。”宁萧总结道。“这些线索,足够你们侧写出一份初步的犯罪嫌疑人名单吗?”
“足够了。”徐尚羽掀起嘴角微笑。“再加上匕首上的指纹,也许我们的嫌疑人可以进一步缩小。”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苏俪的尸体去哪了。”宁萧环视着满屋的荧光点,那些小小的“眼睛”还在与他对视。“究竟是谁把她藏了起来,为了什么?”
徐尚羽看着宁萧近乎苍白的脸庞,也陷入沉默。
“嘚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提醒二位,这里面可不是适合幽会地方,再待下去对你俩的身体都不好。”季语秋调侃道:“要约会也换个地方好吧。”
宁萧和徐尚羽对视一眼,几分钟后,两人拍照取下足够的证据,才从包厢里走了出来。
“情况怎么样?”季语秋问。
徐尚羽与他大致说了一遍,季语秋看向宁萧的目光则更多了几分诧异。“没想到你连这些都这么了解,不如考虑一下做法医?”
“不敢。”宁萧说:“只是因为工作需要,略知皮毛而已。”
“这都叫略知皮毛……”季语秋失笑。
“科长!科长,不好了!”
几人正在闲话,有人从楼下急匆匆地跑了上来。宁萧看过去,只见是一个生面孔,而他喊的科长,是季语秋?
“这是我手边的实习生。”季语秋对他解释了一下,回头便痛骂那可怜的实习法医。“猪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在外面不要喊我科长。”
“是的,科长……不,是的,老大!”被称作猪头的实习生瑟缩了一下。
“胆子还是跟老鼠一样。”季语秋不耐地哼了一声。“出什么事了,这么大惊小怪?”
“那个,陈琼回来了,他要上楼。赵哥和陆哥正在下面拦着他,眼看快要拦不住了,所以让我上来赶紧通知你们。”
“陈琼回来了?”宁萧问。
想想也是,送个刘警督送了半个小时,两个人磨蹭一番客套一番,也差不多了。
“有麻烦吗?”季语秋皱眉,回头看向两人。
“不。”徐尚羽笑道:“他来的正好。”
正说话间,就看到那边陈琼正阴着脸走过来,而在他身后,跟着赵云和陆飞两人。赵陆二人拼命冲自己队长使脸色,然而徐尚羽却当做没看到似的,好整以暇地等陈琼走到自己面前。
“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陈琼脸色难看,看着堵在包厢门口的几个人。
“为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不,或许对你来说,是个坏消息。”徐尚羽看着陈琼,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很遗憾地通知你,陈经理,你的会馆恐怕要停业休整一段时间。”
陈琼的瞳孔猛地一缩,惊疑地看向他。
徐尚羽继续微笑,砸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在我们找出杀害苏俪的凶手之前,请禁止这里的所有人外出。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
陈琼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来越苍白,最后,如同一张雪白的白纸,变得面无人色。
……
“哈哈哈!我现在想到陈琼的脸色就痛快。”陆飞坐着,猛拍自己的大腿。“好像耗子见到猫,见鬼了!哈哈!”
“小声一点。”赵云提醒他。“我们可还是在人家地盘。”
在告知陈琼,警方决定对苏丽死亡一案立案侦查后,陈琼那仿佛天跨了一样的表情,在场的人都还历历在目。现在,他们几个占据了会馆的一间贵宾室,等待后续的人手赶过来。
“发现了苏丽死亡的第一命案现场,再加上那么多铁证。”徐尚羽道:“这回刘立乾想要掩饰也是掩不住了。”他愉快地扬起嘴角。“我更期待的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陆飞和赵云看见队长那笑容,齐齐打了个冷颤,两人躲在角落窃窃私语。
“我就说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
“是啊,当时季法医跟我说,队长竟然向刘大头鞠躬道歉,我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鬼。”
“肯定还有后续报复。”
“……这么想想,刘大头好像有点可怜啊。”
“是吗?”徐尚羽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轻拍两人后背。“既然他那么可怜,那你们要不要去陪他一下?”
“队长饶命!”
“我对您一片忠心,青天可鉴!”
徐尚羽笑拍陆飞脸蛋。“很好,继续保持。”
他走回宁萧身边,发现这个大功臣好像自进屋以来就保持沉默,只是在一旁玩围棋。
“你发现了血迹,让案件可以继续进展下去,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宁萧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
“什么?”
“血迹不是我发现的,是杨芸。”宁萧道:“我当时脑海中一片混乱,只想找个地方理清思路。然而当躺在杨芸倒下的地方的时候,就发现吊灯上的黑影。”
那黑点的位置非常特殊,也不似一般的污垢。要想在狭小的吊灯间隙间留下这么一点痕迹,非常不易。当时宁萧的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血迹。
只有血在飞溅出来的时候,可以无孔不入,钻入任何物体的狭小细缝,这是人力所难为的。
“现场所有可见的血迹都被清洗了,我不知道,杨芸究竟是在那间包厢待了多久。她是不是抚摸过每一个角落、观察过每一个细节,才发现了唯一被遗漏的那滴血。”宁萧手撑着下颚。“然后,为了让警方继续侦查这间房间,她选择……”
“在那里自杀,让警方介入侦查。”徐尚羽道:“用自己的死来揭开一场被掩盖的凶杀,她的勇气令人敬佩。”
“是啊。”宁萧道:“如果这份勇气不是被人利用的话。”
徐尚羽眉头一皱,随即想到了什么人。
“你是指……赫野?”
宁萧点点头。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凶手和警方的角力,徐尚羽。这场局里面,还有一个第三方。”宁萧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操控迷局,玩弄生死,就是为了让我加入调查,去破他布置下的迷。而我们——”
他抬起手,棋盘上,黑子已将白子团团围住。
“都是他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