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白塔如此喜欢这般呓语文字,他连发了三个“精辟”,并且说“好一个犀利的悲伤,这正是我要的感觉。”
此后,他引我为知己了。这种变化在我看来有些糊里糊涂。
后来我做了一些对不起白塔的事情。
“这位是阿基,我的高中同学,”琳说,“这是我的男朋友白塔,这是陆庸,这是陈力。”
“恭喜发财!祝你的酒吧生意兴隆!”陆庸对阿基说。
阿基十分高兴,一面说“多谢捧场”,“以后一定常来”之类的话,一面招呼着坐下。
阿基身高一米八左右,长头发,绅士气质,看上去格外年轻,像是二十出头,没想到已经二十八岁了。他给我的印象是毫无城府,一点也不深沉老练,因此,很难想象他是个生意人。可他竟在这座城市里开了三家酒吧。
“蓝夜酒吧”是离我们“久久公寓”最近的一家,据阿基介绍,这家格调最好。
酒吧里设有台球厅,白塔和陆庸此后经常光顾那里,他们对台球的疯狂迷恋,使我惊诧。我对这项运动提不起丝毫的兴趣。我喜欢去市体育休闲中心,那里能够让我身心舒畅。
在那里,我邂逅了雯。雯是个奔放的女孩,头发很长,几乎齐腰,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她的皮肤很白,是我见过的皮肤最好的女孩。
她有着很好的家境、教养和专业,却放着外企的白领不做,而去“东海岸夜总会”做一名歌手,她的选择许多人难以理解,我却觉得这很自然。
她和我一样,都是对时间充满支配欲的人,不愿让内心之外的人和事扰乱自己的计划,她觉得“为人作嫁”的生活不论多么精彩,也决不是自己想要的。她想要完全的自由。
在江城大学读书时,她便是这样的女孩。学校寝室四人一间,可以说相当宽松,可她搬了出去。
“一个人不害怕?”我问。
“有什么好怕的,独来独往不是很好吗?”她说。
“这倒是,没什么不好,噢,难道没有孤独感吗?有些时候。”
“几乎没有——我是不是相当自闭?虽然我也喜欢热闹的环境,而且,我这个人看上去还蛮活泼的。”
“这个,我说不准。毕竟我们接触还没几天。”
“你说的对。了解需要一个过程。或许了解本身就是漫长而复杂的,你说呢?”
“现实中是这样。我觉得两个人的真正相互了解是不可能的事,甚至极端点儿说,长期生活在一起的人有时也会突然觉得对方相当陌生,这种感觉有点可怕,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我能感觉到雯专注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她的睫毛在我的余光里是那么美丽,我几乎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可我还是正视了那一泓秋水,我无法辨别深邃和单纯的界限,也许它们也会成为一体,和谐的一体。
“这种感觉,确切地说,我领会得到,可我是个喜欢裹紧自己的人,而且极少把别人想得很好,所以不会对别人有过高的要求,因此,有些人误以为我具有宽容的美德,实际上并非如此。我在内心铺设的防卫形成了屏障,有冷枪暗箭袭来,只会反弹回去,而不会伤及我自身。”
“那么厉害?呵呵。看来你也挺自闭的嘛!”雯绕到我的前面去,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突然明白自己方才的局促是潜意识里的,是先天的自己在作祟。眼下这种感觉已经烟消云散,我回报雯以微笑。
“不介意的话,有空到我那里坐坐如何?”我问。
“当然没问题,你住在什么地方?”
“久久公寓301室。”
“好的,一定拜访!”
“回头见!”
几天后,雯真的来了,当时我刚刚起床。心想,若她再早十分钟敲门,就太尴尬了。她说,你们舞弄文字的起得晚太正常了,睡得晚嘛。
雯穿运动装和休闲装都好看,她的身材无可挑剔。那天,她穿了一身牛仔,很随意,也很性感。
她在我的生活空间里,走了几圈后,捂着嘴笑了,笑个不止。
“笑什么,很可怜是吧?”
“不是不是,我是觉得你这个才子怎么住得这么简陋,真是不可思议!”
“其实很正常啊,我没觉得怎么不公平,觉得这样挺好的,很自在,再说,这只是我的临时写作工棚而已。”
“行了行了,你越说不是越显得你清高嘛!”
我看了看她妩媚的脸,心旌摇荡。
“喝茶,还是饮料?”
“什么都行。”
我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问:“为什么去唱歌?喜欢?”
“嗯。喜欢,而且不占用太多时间,我想过得轻松一点儿。”
“喜欢什么音乐?平时都唱什么歌?”
“说不上特别喜欢哪一种,从邓丽君到孙燕姿,差不多都唱过。”
“厉害!其实我也在酒吧唱过歌。”
“是吗?”她睁大眼睛问。
“那时我还在乌市读大学,父母各奔东西,我很苦闷,于是想发泄,酒吧提供了这种机会,也可以顺便赚些钱。那时我的歌友很多,有一些声线特别棒,但有个xing的不多。其中有一个能驾驭任何的音域跨度,模仿力强,我们说他的嗓子能粗能细,跟那个似的!”
雯扑哧一声笑了,问我:“那个是什么呀?”
我看着她说:“你还小,我不能告诉你。”
雯的手指柔软纤细,指甲饱满光滑,留出好长,涂了淡粉色,淡到几乎没有。我以看手相为借口,仔细端详她的手,心不在焉地讲些爱情、寿命、命运方面的谎言。其实也未必尽是谎言,歪打正着也是难免的。她十分认真地聆听我胡编的瞎话,这让我忽觉自己在亵渎纯真。
雯说:“你说的很准哪,真的!”
“还凑合吧!”
她好奇地问我:“文人不是都吸烟嘛,你也吸吗?”
“不,我戒了,前几天,我第三次戒烟,不过这次很坚决,很郑重。我跟白塔说如果你再看见我吸一支,我就不姓陈的。”
“白塔,白塔是谁?”
“哦,楼上的,也是自由职业者,我们很聊得来,有机会可以见见,他很幽默的,不象我这么刻板。”
“刻板?我可没觉得。我倒觉得你是个很有情调的人。”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那些花都是你弄的吧?”
我知道她说的是阳台上的那些花,那些花都是我在楼下买的,这是我的习惯,走到一个城市,哪怕只停留几个月,也需养一些花,正因为此,我经常被同龄人耻笑,没想到雯竟喜欢我这一点。
“是我弄的,为了缓解寂寞空气带来的压抑感。”
“你很聪明呀,看不出来。”
“嗯,也许是这样,不过,中学时智商测试,我并不是得了吓人一跳的分数者之一。”
“这样最好,既不是天才也不是傻瓜,少了许多痛苦。”
“对,所以,我比较耐得住折腾。”
“精神还是……”
“我想了一下说:“都是。”
“呵呵,能听你唱首歌吗?”
“有机会的吧,我怕吓到邻居们,这儿的隔音效果差得很。得体谅一下别人的耳朵和心脏。要不听听刘若英吧?”
“好的。”
我的录音机跟随我漂泊五年,有了感情,所以不舍得丢掉,好在音质颇好,一直用着。
“怎么不买个MP3或者CD机什么的?”
“都在皮箱里,我很少用。可能我比较怀旧吧,偏偏对录音机情有独钟。”
在刘若英的歌声背景下,我们谈起了文学。使我惊讶的是,雯对文学的涉猎十分广泛,莎士比亚、歌德、艾米莉?勃朗特、卡夫卡、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等等。
“中国的呢?”我问。
“20世纪以前的都不喜欢,20世纪以后的,我喜欢鲁迅、张爱玲、二月河、王朔,对了,这些作家好像都吸烟的。”
“看来你看的书还真不少。我是个写手,不是作家,所以我可以不吸烟。好不容易戒了,你千万不要再鼓励我哟!”
“瞧你吓的,嗳,我建议你阳刚气足一些,别太文雅稳重了,我会受不了的!”
“这不难。粗野起来非常容易。”
“也不是粗野……你先不要那么自信好不好?”
雯谈了她的计划,年底买车,适当的时候去东南亚旅游。
“没有结婚的计划?”
“还要等待,等待戈多嘛,那个傻瓜已经迟到好几年了!”
雯问我有多少藏书,我说只有一本,我写的《夜凉如水》,可以送给她。我从皮箱里找到,递给她。
离开前,她给我写下了详细地址。我说请她吃饭,她说改日请我,今天约了朋友。我送她下楼,跟她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