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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破碎(可忽略)(1 / 1)

出嫁那日,我坐在镜前端详着自己的妆容。

昏暗的闺阁将我的面孔衬托得苍白无色,我静静听着窗外宫苑中传来丫头们喜庆的笑。

公主大婚这般热闹的场景,在这个日益衰败的小国许久未见。

这时母亲走进来,在我身后驻足。我但见镜面中映着她的一袭华服。

为了迎合和亲之国的喜好,我打扮得明艳活泼;而母亲依本国的礼仪,装扮格外端庄,我从她颜色更加深重的蓝色华装上得知,她在后宫中的地位又提高了。

做女儿的承担了和亲这国家大命,她的地位提升,也是应当的。

我似乎用自己的使命换来了她的光荣。

她说:“惜儿,时辰到了。”

母亲与我并不亲密无间,至多是相安无事。碍于宫中礼仪,反而日渐生疏。

我觉着她似乎很得宠爱,因此陪伴我的日子甚少。她夜夜在皇帝宫中度过,连我半夜闹了梦魇惊醒,也很少寻见她的身影。

而我所见的母亲,大多时间里是严厉的,对我的诸般教导毫不留情。

母亲正了正神色,扶着我的手出门之前,微微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说了那一日的最后一句话。

“惜儿,这是女儿家唯一能尽的使命了。”她似乎轻轻叹息一声,却转瞬即逝。我却委屈起来,到了这时她仍是这句话,不愿对我多流露些留恋之情。

明明我这一去,命数便如风雨飘摇的王朝一般,看不清前路。

缓缓行至正堂,门侧的丫头推开大门。霎时春光乍泄,我被炽热的光芒晃了眼睛。

我出生之时,盛世已落。先皇胸无大志,挥霍国家财政,加之用人不慎,国力早已亏空。

我父亲继位之后,虽有振兴之意,然而亏空多时,尚不及补救,便惨遭凶悍好斗的邻国入侵。

几年之间,民间已是民不聊生,而皇族像长满了虱子的破落锦缎一般,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份尊贵。

在不体民情的幼年,我的生活极其优渥,因此年岁渐长之后,见多民间疾苦,觉着此前自己一直活在浮华中,格外无知。

母亲从小对我讲的最多一句话便是:“你既受得起皇家的荣华,也得撑得了皇室的责任使命。”

似乎是为强化我脑海中的责任意识,我身形瘦弱,可母亲命宫人从小训练我御马之术。

我终究难以随心所欲地驾驭马匹,只略学了些皮毛,算是不会免于跌落马背的程度而已。这大抵是随了父亲,当今皇帝常年多病,于诸多国事,只怕有心终也无力。

倘若我身为男子,定可于泱泱朝堂之上建言献策,为国尽忠。只可惜我身为女儿,今日能做的,竟然只是远赴邻国和亲。

我觉着可悲,听着母亲那句话恨恨地想,为何将我生在皇家?

又为何给我一个无能为力的女儿之身?现在我为国远嫁,实现了她从小期盼我所做的事情。

邻国于北,春日有些寒凉。

我乘着马车来,到皇宫门前,却要我下车骑马入宫。这是邻国风俗,我听母亲说过的,此地民风粗犷,是从马背上辉煌的国家。

我有些惊慌。那邻国女官眼中隐约带着看好戏一般的笑意,我顿觉心中被这北国依然料峭的风吹过。

当我稳重地坐立马背之上,仪态端庄,女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心中终于放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忽然想起母亲自小训练我御马。

邻国帝王似乎觉着我很新鲜,因此待我极好。他兴致勃勃牵着我的手一点一滴教我御马,我想,大抵男人都有调教女人的兴味。

我并非完全不会,却又会得不如其他后妃那般娴熟。他或许能在教导我中获得成就感。

其实我浑身疲累得很,心烦意乱地想着,倘若我真有这个能力,在母亲请专人教我时早该会了。

我才觉出几分母亲的深意,可并不感激,反而愤愤于她竟然自我幼时便为我日后和亲做着打算,仿佛生我这个女儿下来便是为了这件事。

身处邻国,我于夫君而言并非平常的后妃女眷。我的身上深深刻着我国家的烙印。

我在后宫的日子,如履薄冰。身边的女官仿佛监视我一般,令人丝毫生不出亲近之意。妃子们的争风吃醋甚是无趣,可我也有着我的优势。

此国女子大多活泼明丽,我的温和含蓄在后宫中甚是少见。

皇帝在其他妃子那儿闹了脾气,总来我宫中静坐。

我自嘲道,如今怎么将自己活成了调剂品一般。可是我又太不争气,竟然隐隐觉着这个我十几年来接触过的第一个男人,到底给了我温暖。

他不来见我时,我想起对他的诸多刻意逢迎,为满足他好为人师之欲而背后咬着牙在马背上下过的功夫,十分愤恨。

可他来见我之时,那些愤怒在面孔之上通通化作温柔笑容。

笑得多了,我也愈发分不清,其中是否多少含着几分真情。

靠着身边这个给我些许心灵慰藉的男人的温度,在陌生的土地已熬过一年寒冬。

再次入春,我触景生情,难以自拔地怀念故国起来。

我想起母亲,并非出于多么爱她,只是因为在我平淡的时光里,她是接触最多的人,尽管这最多依然有着限制。

的确有些怀念,然而是一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怀念。

皇帝似乎察觉到我惆怅不乐的情绪,有意对我提起:“惜华,你会什么歌儿么?她们的歌儿大多太闹。不像你,这般温柔,唱的歌儿也应当是轻柔的吧。”

——他向来唤我惜华,而我那乳名惜儿,自离了母亲,许久未被提起。

我忙点一点头,在脑海中试图唤醒那些带着声调的回忆。

目光扫过窗外一抹绿意,我忽然想起七八岁时,我染了高烧,母亲抱着我坐在床边。

床挨着窗子,太亮的春光悄悄溜进屋子来。母亲为了哄我,沉了沉声,唱起一支曲子。

我于音律上天赋极高,便学着记忆中母亲那婉转清扬的声音,缓缓唱着。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眼前霎时闪现母亲当年的容颜。那时候她或许带着些心疼,凝视着我的眼神柔和,不像逼着我学马术一般不苟言笑。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

她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抹别样的情绪。

似是清愁,似是遗憾。

我知晓这是描写男女朦胧情意的曲子,忽然好奇,母亲唱这支曲子的时候,想着的人是父亲吗?

我想象不出口口声声教导我“肩负皇室命运”的母亲,会对除去她丈夫之外的什么人产生一丝感情。

即便是对父亲,怕也只是由于他是皇帝,才会愿意相伴吧。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我静静唱罢,却正撞进面前皇帝的眼睛。

倘若不是我那毫无武力与外敌抗争、竟然要依靠公主和亲来勉强支撑的故国,我也应当有一个不出于任何利益,只是因为纯洁的动情而愿意与之日日相见的男子的。

而不是面前这个,感情中掺杂着曲意逢迎与政治因素带来的阴翳的人。

我再回国,是为父亲的丧葬。

春风拂过面容,我感到自己似乎饱经风霜许多年,习惯了邻国干冷的空气。

父亲只活过而立之年。他膝下无子,继位的是我的堂兄。

幼时为数不多的印象里,他向来飞扬跋扈,锱铢必较。

堂兄望着我的眼神掺杂着一丝轻蔑,似乎觉得我是敌国帝王的玩物一般。岂是我情愿去当这个玩物的?

堂兄再不争气些,我们这些深宫之中命运身不由已的女儿,只会越来越多沦为政治的工具。只是他从小听不得他人相劝,我不敢对他讲。

隆重料理过先皇的丧事,母亲住进空有繁华而无半分人气的太妃宫殿。

多年不见,却只于葬礼上匆匆照面经过。母亲口口声声称呼我“长公主”,很久不曾听她唤过“惜儿”了。

我有些委屈,去宫苑中寻她。

天色已晚,母亲宫殿门前有些清冷。我隐藏在一棵粗壮大树后,竟瞧见朝中孟侍郎从母亲堂中走出,一身素袍的母亲走出送他。

男人私闯后宫已是大忌,母亲反而很温柔的模样。

又远远望着孟侍郎那份依依惜别的眼神,我似曾相识——更加惊讶的是,并非在母亲凝视父亲之时,而在我的夫君望着我的时候。

现在想一想,母亲对父亲的态度,总是相敬如宾,反而缺少几分温柔。

孟侍郎对着母亲笑道:“你终于不肯替自己活一活。”

他同她说话的声音那么和煦,不似臣子对后妃,而是仿佛老友一般。他低声笑了一笑,有些凄然。

母亲摇头,空气中仿佛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光影,在沉沉暮色下,时明时晦。

她最终说:“为自己活,也有两种活法。一种是为小我,像多年前我遇见你一般;一种是为大我,便是我后来所做的一切。”

孟侍郎自嘲般笑道:“总归是你对。”

春天的暮霭中,我后知后觉了两件事。

一样是母亲与孟侍郎,或许曾经发生过什么;

另一件是,看着那些暗流涌动的情绪,似乎也曾在夫君面容上出现过,我大抵成功了,在邻国和亲公主这一尴尬的身份上——他于我,或许是有情的。

国丧大事,我耽搁了近一月。暮春时节,窗外的桃花落下第七朵。

我有些春困,这时家生丫头忽然急急地扑进来唤醒我,哭得口齿含糊。

我努力听清她的话,顿时脊背一寒。

“太妃娘娘、娘娘薨了……”

我心底升起缥缈的虚幻感。母亲就这般离去了?

明明,她尚未对我说起什么贴心话,我却还期盼着她还能微微展露几分温柔。

她这一生都是这样与我生疏,今后也只能这样了。

今年的春,愈发凉了。

国丧一桩连着一桩。新皇似乎有些忌讳此事,后来有幼年熟识的女官悄声告诉我,似乎是因为新帝于国事并不尽心尽力,母亲只得苦口婆心直言劝谏,而新帝却不以为意,草草应付了事。

母亲回宫之后,多日愤愤不已,动了心气,触发了心疾。因着宫苑地处格外偏僻,竟不及救治而终。

我隐隐心痛起来。离别多年,不知何时,她的身子也这般不好。

我走出灵堂,却无意窥见墙边一个玄色衣衫的身影。我定睛一瞧,那人竟是孟侍郎。

母亲已去,我这时才想要了解她更多一些。我对她的很多印象仅仅止步于一位母亲,大多数时候是认真严厉的,只是在我表露出不适的时候,才唤醒她对女儿的温存。

我瞒着外人,悄悄托了家生丫头代我传去一个口信。

终于,在烟云落幕的傍晚,我等到了孟侍郎。

我只是想恳求他告知我,他对母亲,究竟了解些什么。

“微臣年轻的时候,以为娘娘的入宫是命数中的意外,她原本愿意与臣……”

他动了动唇,或许无法在我面前堂堂正正说出其中意思,见我已然明白,便隐去继续说下去,“后来了解她更多几分,才知我的出现才是意外。”

我听得这样一个故事。

孟侍郎与母亲相遇于春日,母亲府邸中的家宴。

母亲待字闺中,不便见人,独自在后园中百无聊赖地逗弄新养的白鸽。

她将一张纸条绑在鸽子腿上,期望鸽子能带着她的书信飞远。

谁知白鸽初生,飞得笨拙,在树杈上绊住了腿,正巧跌落进不远之外府邸庭院之中,孟侍郎握着的那只酒杯里。

孟侍郎半是尴尬,半是好笑。他见这只误入欢宴的不速之客腿上竟系着纸条,更是好奇之心大发。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二愿——三愿——”

他惊愕一瞬,微微笑起,提笔在纸条上替这主人写罢,再次系到鸽子腿上。母亲收回那封字条时,见写的是:

“一愿世道清廉,二愿家国康健。三愿杯中白鸽现,幸识君子面。”——他尚将母亲误认为男子,毕竟母亲拥有那样一笔风骨隽永的小楷。

打开那张字条时,她定也会心笑过吧。

听到母亲年轻的经历,我仿佛偶然撞进春日的花影里,隐隐有些脸红。

不论是当时提笔写下的“世道清廉”“国家康健”,亦或是原词中娓娓道来的“郎君千岁”“妾身常健”,三愿已为妄想。

我望着孟侍郎如今沧桑的眉眼,深感惘然。

当初为了哄我,母亲唱起这支曲子,唤起韶华一段早已难求的回忆。

她想着的是她的三愿,还是孟侍郎的三愿?

“后来微臣得知,娘娘那般高贵的出身,又拥有智慧胆识,自幼打定主意要入宫,只为了辅佐天子,施展胸中谋略宏图,重振国力。

倘若与我继续下去,才当真是耽误了。她割断与微臣的一切关联,微臣也懂得娘娘之志,一切……心甘情愿。”

他笑容中含着一份云淡风轻的释怀:“殿下可知,娘娘在先帝背后,曾为这个国家出过多少力气?”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先帝体弱,难以应对诸多国事。不单微臣,许多朝臣都曾见过娘娘在夜深人静时替先帝批阅些日常公文,而让先帝以全部精力重振国力。”

他此刻的叹息中,并无多余私情,听得出的只是一位正直朝臣的惋惜,“倘若先帝支撑得更久一些,应当是有能力的……”

孟侍郎并非能说会道之人。仅凭寥寥几语,我便清楚了他的一片真心。

他最终道:“微臣与娘娘,始终清清白白。一如,她这片赤诚的爱国之心。”最后一句,声音极轻微,几乎淹没在晚风中。

我自然从未怀疑过母亲的清白,于是颔一颔首,压低声音,慎重地开口:

“本主恳请侍郎,今后在朝中务必竭尽全力,将这份心延续到新皇身上吧。”

今年的春,过得仿佛冬天。连头顶的桃花儿,都谢得一地残红。

自幼以来,我便怀着一份委屈,以为只有我承受了这个衰败国家带来的压力。殊不知母亲,同样为之放弃了她的韶华与真情。

神情恍惚间,我仿又听见幼年窗边,朦胧春光下,母亲抱着我低声轻吟那首小曲儿。

很多细节已然朦胧,可是母亲的声音是少见的温柔,怀着淡淡的愁绪与深深的眷恋。

再拜陈三愿……

母亲的三愿,是哪三个心愿?其中一定有她热爱终生的故国。那么有没有我,有没有她动过真情的孟侍郎?

我释然地想,她那般一心扑在国事上的女人,恐怕是没有吧。

做她的女儿,既遗憾于难享世间安乐,亦怀揣一份不为人知的荣耀。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敢说自己多么爱她,只是深深感到,她是值得敬重的女子。

我倏然抬头,春日的光化作清澈的春水,在和煦的空气中静静流过。

我近来在此耽搁的时日太多,眼下已该启程回国了。

这一方南方春日已然不属于我。

我的使命,是该去水深火热的邻国皇宫里,尽自己之力延续皇帝对我的情意,以祈求他暂缓吞并故国的心思,支撑到直至故国有足够强大的人才涌现之时。

这大抵是母亲此生最深切的心愿吧。

与这故国,岁岁长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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