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陋窗没有一丝光,鲜血从伤痕中溢出,如斯清醒地意识到生命在流逝。一串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本就破旧的门窗被一脚踢开,摇摇欲坠。
“喝了它就上路吧。”为首的内侍声音尖锐,月白拂尘划过无情的弧度,一杯酒端至面前。
绘锦的眼泪干涸,声音嘶哑哭又哭不出,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可以就这样死去,忽而瞪大的双眼带着决绝的疯狂,踉跄地推开内侍闯到门外,一箭而来穿透过满心苍凉。
肃静的隆华寺里,佛前跪拜的明辉大师挥手退下报消息的暗卫,终究迟了一步,缓缓闭眸念起超度经文。梵香朦胧了佛陀慈善的眉眼,立在巍峨的殿里悲悯而冷酷地俯首苦苦挣扎的众生。
城南梨园,台上的戏子唱着浮生,台下人的笑意渲染了红尘。
偏僻的院里,蓬头垢面的少女从榻上仓皇爬下,镂窗吹来的风翻动案上未完成的篇章,拾起落在地上的与她相似的小像,本是随手乱画之作,却成了这几日纠缠她的梦魇。
绘锦,她亡故的结局已定,可是那一箭刺骨的寒意穿透人心,真实地令她颤栗不已。锦绘匆匆将画作放入书中,这几日就要将戏本写好交给贵人了。
她既然不会唱得余音绕梁,就尽力写得刻骨断肠,这京都有谁不知城南梨园戏曲别出机杼,最动人心。
缓缓落下最后一笔,窗外清风扫过纷乱的落叶,桃蹊柳陌处蝶舞翩翩。
“锦绘,有贵人寻你。”声若林籁泉韵,娇娘推开门扉,对镜卸下点翠头面,斜睨了一眼锦绘,也不知她哪来的运道竟能攀上皇亲。
亭内贵客端坐,霞姿月韵,锦绘不敢与其对视,目光落在他腰间的蛟龙玉佩上。
“我要的你都写好了?”二爷随手翻到了末章,“这里明辉大师应弑父杀兄谋夺皇位才对。你这是欺主。”他指着尾篇被划去的墨痕,凝眉抿唇,阴戾的眼中满是风雨。
锦绘连忙跪地,“民女不敢。”上座之人猛然挥落戏折砸了她满头,惊恐勒住心脏,脑海里一片空白,“民女立刻就改。”求生之言脱口而出,绝望地闭了眼,明明知道良善如他不会这么做。
清池的溪客水佩风裳,锦绘惴惴不安在院里徘徊,梨园台上唱着新编的戏曲,婉转哀凉。
“我谓公子休休有容,到底是朱宫杳冥,错念君心……”
那里的雾气氤氲,行苇茫茫,哀鸿遍野,两个周身褴褛的幼童相携一路往北匆匆而去。锦绘冷汗涔涔,竟控制不住自己身子,拉着身边稚子不停奔跑。
“这人还活着,阿梁我们救他不救?”尘土满面的她扶起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少年。
“绘锦,我知你心善,可是”,一旁黝黑的少年看着两人破布袋里唯一白面馒头欲言又止。
阑风伏雨,相携躲在破落的寺庙里,雨水沿着漏瓦滴入罐中,阿梁抱着草药,冲出雨幕,满身潮湿地进了寺庙。
绘锦瞧着他脸上多出的青紫伤痕,鼻尖酸涩,尽心熬着药,期待那少年能够醒来。
山间雾锁丹霞,烟岚云岫,黝黑的少年仰首天边变幻莫测的云雾,攥紧手中玉佩,仿佛下定了决心。
绘锦眼眶微红,布满灰尘的脸上划出几道显目的泪痕,被拾回的少年还是离世了,徒留给阿梁一蟠龙玉佩。
画面急转,“你欲拜我为师?”碧玉年华的少女跪倒在一身着鹅黄锦宫裙的女官脚下,也不言语,眸中坚定如初,以头抢地,额间血色印染脚下玉堂。
一抹不忍划过女官眼眸,“以后我可以教你学习画艺。不过宫里勿称我为师父。”清冷的声音如同天籁,泪意盈满了眼眶,她终于也可以帮他了。
“晋王殿下到。”琼宫里绘锦慌张下跪,袖摆撂倒案上丹青,一张画毁得淋漓尽致。
为首的女官笑脸相迎,毕竟颇受盛宠有望夺嫡的贵人可遇不可求。
绘锦顾不得画作已毁,深深埋首,墨汁沿着案角滴落,晕染跪趴在地的纱衣裙摆。
一双锦靴停在她眼前,“收拾一下。”熟悉的声音撞动心弦,欲抬首看那人脸,他却一脚踏过裙摆,绝尘而去。绘锦凝望他腰间的蟠龙玉佩,此间少年,遥遥相望,惟余生分。
铺天盖地委屈漫上心间,锦绘无奈,附生于绘锦意识深处,冷眼看戏中人物粉墨登场,情绪受到牵引还身不由己。
翌日早朝,晋王竟当众气晕了圣上,寂静的隆华寺里多了一明辉大师。京都流言不断,有说晋王无心皇位,剃度为国祈福,有言晋王不孝,不堪重任。
又谁能想到戏文中的他笑里藏刀,本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却做着罗刹的勾当。
浓烈血色溅上苍白的梨花落瓣,黑衣之人拿出瓷瓶倒上宫女尸体,焦烟四起,空留血色,风吹起尘烟掩上花瓣。
绘锦细细收起案上卷轴,听从暗卫的吩咐将宫中可疑之人画下送于晋王。
月华初上,笔下丹青未歇,“您可知狸猫换太子?”突然出现的暗卫如是问道。
不待回答,黑衣人一掌将她敲晕,凛冽剑刃在月下耀着寒光,不断刺伤要害。
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锦绘欣喜地发现可以支配自己的行动了。挣扎着坐起,却浑身无力,摸上微凉的手腕,腥味入鼻。破旧的门窗吱呀响,只需几步就可逃离。
扶着床沿,力不从心地翻身砸落在地,鲜血不断流失。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被踢开的门灌入深夜里的冷风,“喝了它,就上路吧。”
如噩梦般的声音刺耳,不,又是这般,不可以这样死去,锦绘拼最后一口气推开内侍,扑向门外,锋利的飞箭映入睁大的瞳孔,心撕裂般的疼痛与冰冷浸入骨髓。
“我说你什么脾性,半夜哀嚎作甚。”娇娘拧着锦绘的脸颊,一脸不快。她呆愣地抚上额间冰凉的手帕,暗自庆幸自己还鲜明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