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的勇士茫然了,惊愕的看着这个苍老面容,足以为自己父辈的楚兵,他不明白一个人要死了为什么这么高兴?眼前这张从口里不断涌出鲜血却仍然开心笑着的诡异的脸,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还该做些什么。
他无法接受和这个苍老楚兵同归于尽的命运,他不甘心,但是对手的锈剑也深深的贯入了自己的小腹,跃动的活力正一点一滴的离自己而去。
他觉得自己的对手应该是敌阵中那个咆哮驰骋的男人,他辛辛苦苦磨练的一身武艺要在那个男人那里得到证明!
但是现在,一介老朽,如此简单干脆的终止了他的梦想,毁灭了他的希望,铲断了他生命的通路,他将死去。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不知道是谁,在临死前从喉咙的深处吼出了这句话,然后,随着一个人接一个人直抒胸臆发自肺腑大声奋力喊出这句话,这句话汇成了汪洋大海的无边咆哮声,本来在战场上都似乎看不到了楚军,现在突然变得象战场上到处是楚军,所有的楚军都在大声的吼出这句话,舍死忘生的扑向他们的敌人。
本来已经精疲力尽、疲惫不堪,从早上到下午水米没沾牙的楚军又似乎变得生龙活虎,楚军的喊杀声震动天地,甚至让作壁上观的盟军也感到了灵魂深处的战栗。
“不要害怕!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王离大声的叫道。
也许他的确是对的,疲惫不堪的敌人这种反击和爆发只是榨干生命潜能回光返照式的武勇,他们不会坚持很长的时间,但是另一方面,秦军自身同样也是疲惫不堪的强弩之末,他们已经用上了最后的预备队全力突击却仍然无法打垮楚军的斗志,这意味着他们即使把楚军杀至最后一人也依然得不到胜利,战场的外围,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面,深沟壁垒后面的是什么人?是几十万敌人!几十万实力丝毫未损的敌人啊!
一方面,眼前无法战胜的敌人,另一方面,虎视眈眈的敌人。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无法取胜的战争。
我们为谁而战?还是为秦国的荣耀吗?在这支最精锐的秦军心中,他们最仁慈最武勇的统帅永远都是睿智的扶苏公子和蒙恬大人,胡亥那个饭桶矮子和赵高那个没吊太监算什么东西?他们有何资格把握着天下的权柄?我们为何要为这种卑鄙的小人和令人作呕的宦官卖命,与这样一支化为死兵的敌人拼命?
虽然,战场上的局势仍然是难解难分,王离却已经知道胜负将分,输赢已定了,秦军开始投入的军队,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将全部的希望转为最深的绝望,最强大的中军的加入也并未如他们所料的使局势有所逆转,左军和右军已经完全到了崩溃的边缘了,一旦他们崩溃,迎接中军的,也仍然是败亡的命运。
更因为,没有人可以阻止项羽!
自夸为拥有天下第一武力的强军竟然没有人能战胜这个一身黑甲,肆意纵横驰骋,将铁阵视为猪栏般自由来去的魔鬼样的男人,他的愤怒足让铜盾崩裂、战车击碎、铁甲洞穿、钢戟折断,将秦军一个个名噪一时的猛将人头自由挑于长枪之上,为什么就没有人能杀掉他呢!
是战神抛弃了秦吗?如果不是,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人来羞辱我们呢!
虽然似乎是大势已去,败局已定,但是王离并不就此简单放弃,少府章邯大人的大军肯定已经距此不远了,还不能就此放弃希望,作为天下最强、秦军最强的部队,怎么也是由能力将一切阻止它的强敌粉碎的!
按照王离的周密布置,先由几员猛将同时向霸王冲击,务必要将霸王与其手下隔离开来,这个时候就是秦军中的神射手们大显身手的时刻了,如果射手再失利,王离决定由自己及其他几员猛将联手将霸王格杀。如果连这个还是失利的话,就由涉间发动最后的手段——西域的火油装填的火龙车,那可以将铁人融化为汁。
计划有条不紊的开始运作,而且一开始显得非常顺利,诈败的将军在一片混战中将霸王引进了弓箭手的半月形伏击圈,秦军的第一神射手的超准狙击险些就创造了奇迹,一根狼牙矢射散了霸王的盔缨,玄壤循声辨位,回射的一箭就将那神射手射下了马去,接下来的小范围的万弩齐发,任谁都会认为霸王这一下必死无疑,但是霸王的一声怒吼,他身上的铁甲泛起一片乌金色的豪光,箭支就如灰尘般消逝了。
目睹此景的王离大吃一惊,紧接着他又看见了挥舞着长鞭范疆人鞭一体长虹经天的狂舞而至,王离终于认出了那正是秦国的神器——赶山鞭!
霸王的铁甲,赶山鞭,秦国的两件传说中的神器,现在居然出现在秦国的两个敌人身上!
这样的一击对王离的震动非同小可,王离记得自己小的时候,随着爷爷父亲朝见始皇陛下,始皇陛下正是用这些神器获得了天之金人的尊敬。王离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两件神器从敌人手里夺过来,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
“大人,不可以身犯险!”
王离已经惘然不顾,催马直扑霸王,雷霆万钧的一刀,直奔霸王当头砍去。
“来得好!”来来往往的四十回合后,王离被击倒。
“此刀误我!”
“你认为我之所以能战胜你是因为天龙战甲的神力吗?”
霸王冷笑道:“那么现在,我把天龙战甲脱下来给你穿,让我来看看这是不是你们秦国的神器!”
披着天龙战甲,拿着赶山鞭的王离却再一次的被霸王击倒。
“我承认我借助了这神器的力量,可真正的力量不是东西而是人的毅力,神器所承认的不是懦夫,不是没有心肝的废物!”
“毫无办法。”王离跪在地上,双手抓入泥土,现在他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传说,神器有灵,神器只会认可真正配被认可之人,面前的这两个,正是被上天认可之人。
本来天下只有扶苏公子和蒙大将军才有这种被上天认可的能力啊,现在他们也有了上天认可的能力,这实在是令人无话可说。
“为什么?”涉间守在秦军的秘密武器火龙车的边上,“勇武无敌的王离大人竟然也……这是什么事啊?”
“要攻击吗?大人?”旁边的校尉问道。
涉间痴痴的看着裹挟着王离向营寨攻击而来的楚军,默然良久,缓缓摆手道:“不必了,你们都各自去吧。”
一声巨响,一团硕大的火龙从秦军的营垒上冲天而起。
这个时候,秦的少府章邯率领着另一支精锐的秦军也终于在疾驰了数百里之后,姗姗来迟气喘吁吁的赶到了战场之上。
“啊?”章邯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已象修罗屠场阿鼻地狱般的战场,出人意料的是,失败的不是联军,甚至不是楚军,联军根本是没有出手,最精锐的秦北路军已经被全灭!
“杀!杀!”在壁垒上的军士也在同仇敌忾的怒吼。
章邯不禁为自己一开始消耗北路军实力的小小私心和下意识的迟疑后悔起来,但是眼前这个形势已经不容他后悔,四面义军壁垒营寨的吊桥已经接二连三的放了下来,无数的灰褐色的洪流正汹涌而出,这些本是蝼蚁般望风披靡的乌合之众,此刻居然也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还有那些浑身是血,杀神般的楚军,一个个圈过了马,木然冷冷的向这边望来。
“撤退!”至今未尝一败的常胜将军章邯终于第一次撕心裂肺的大叫了出来。
秦军,终于第一次尚未接战就开始望风而逃。
联军的欢呼声铺天盖地。
战斗结束了,残阳如血,日已黄昏。
霸王驻马屹立在高岗之上,茫然四顾,岗下,乱风吹草,一片凄凉的景象,两军的尸体纵横交错,尸横遍野,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其间艰难的搬运着看似无边的尸体。
胜了吗?胜了啊!凭依着只剩一丝的希望,以一往无前的决心,决死一战的斗志,兵行险着,孤注一掷,终于,还是胜了啊!但是这些死伤的军士呢?这些被家乡父老乡亲寄予了极大期望的子弟兵们,这些好兄弟却有三分之二已经躺在了地上再也不能起来,他们的血就这样为异国人,然后被异国人所杀而流在了异乡!
要放过那些杀人凶手吗?不!
况且,诸侯军碌碌无为,不足畏,但这些秦人,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主将被俘,以后如果再换上一位猛将的话,恐怕鹿死谁手,还是犹未可知啊。
一个野蛮残酷的计划,已经再霸王的脑海里形成了。
高岗之下,忠诚的部属们正热切的等待着他们的主帅。
只听霸王一声大喝,策马疾驰而下,众将紧随其后,扬起漫天的尘沙。
唯有范疆驻马不动,从怀中取出一根短笛,缓缓吹起一首凄凉悠远的曲子。
另有一人圈马缓缓的来到范疆身后,侍立静听。
一曲吹罢,四野皆静,寒风彻骨,唯有远处隐隐传来喧嚣的喧哗声。
范疆没有回头,“英布,你不去庆功赴宴吗?”
背后的人豪爽的一笑,“你不是也一样吗?”
范疆淡淡道:“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浓眉大眼,脸上黥着黑色的囚字却仍然是一脸英悍霸气的英布道:“今天谢谢你救了我。”
“兄弟,说这个干什么?”
英布策马向前,和范疆平齐,用马鞭一指前方,“此景,你觉得有什么感触?”
不等范疆回答,英布已自顾道:“霸王就像是太阳一样过于灿烂辉煌,不但群星尽没,连月亮也黯淡无光!即使是月亮,也只有在太阳不在的时候,才能显现光芒!”
“楚之五虎双龙,吾重者,唯君而已。”
英布突然激动的道:“你我都知道什么才是大将最重要的,但是王却仅仅用武力来为五虎排位!以韩信之才,甚至不屑一顾?”
“能够活到最后的,绝不会是勇夫,而只能是智者。”
“以君之大才,绝不该只有此等荣耀。”
“够了!英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汝欲置我于何地?”范疆终于开了口。
英布急迫的道:“我把你当成兄弟才有如此推心置腹之言。我知你不是会告密的小人,如果我真的看错了人,我也死而无憾!不能识人当然死不足惜,我深信你也是胸有大志之人,蒲将军!你真的愿意一生湮没在霸王的背后吗?我不愿意!”
范疆淡淡道:“霸王做错了很多事?”
“他还会一直错下去的。”
英布信心十足的宣布道:“武力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利益权衡才是共存共荣的长久之道,分封的若不是兄弟,而是外姓诸王,这置吾等兄弟于何地?他自己不想当皇帝我不管,可是我并不愿意永远做一个诸侯的将军!哪怕这个诸侯是一个盟主,也不过是一个诸侯,目光短浅如此,他日必众叛亲离当败!”
范疆勒住了马,他看着英布,英布也一脸坦诚的看着他,范疆正视着英布的脸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也理解你的心情,确实,我们是同一类人,都不是无智的莽夫,但是——”范疆的眼睛突然投向远方,悠悠道:“我与你也不同。”
日已西沉,天星闪耀。
(终)
(结局是很不满意,虎头蛇尾,但是一时兴起的补足版,也就这样吧,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