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最后的告别
不愿再跟胡文辉这样的医学商人多说什么，孙永现起身告辞。
“去看一下宋先生？我马上通知护士长安排一下。”胡文辉送他出来，拉着他的手，面带微笑，“放心，我们会尽量安排，跟那边的关系还是很硬的，多年的老交情了。但愿宋先生的身体能给我们赢得一点等待的时间。”
孙永现默然无语，一股无边的忧伤袭上心来。他离开院长办公室，快步走向宋锋的特护病房。
在特护病区门外，医护人员给了他一件蓝色罩衣，一个口罩，请他穿上戴好。这里是特护病区，严格限制外人出入。孙永现是经过了院长特批才得以进入。宋锋躺在床上，吊着输液瓶正在输液，面呈青绿色，人瘦得不成样子。看到孙永现，脸上露出快慰的笑容。
孙永现拉了把椅子到他床前坐下。宋锋伸出手来在空中一推，示意他坐远一点。“这个病啊，太爱招惹人儿了，不管你喜欢不喜欢，而且来了就赖着不走了。”他勉强笑了笑。“我这一辈子，不学无术，一事无成，但是交下了一批好朋友。该享受的享受过了，该见识的见识过了。够本了，死而无憾。”
“我见过胡文辉，一切都安排好了，很快就会取到肝源并进行手术。这应当是一个很成熟的手术，你放心好了。”
孙永现拦住他。本想埋怨他几句，临了却说不出口。
“那个家伙快把自己埋到钞票堆里去了。”宋锋一脸轻蔑，“试一试吧，不过又让你破费了。”
听说孙永现见过了胡文辉，宋锋大约猜得到孙永现已直接支付了费用，但是他所说的“破费了”当然也包括他曾支走了180万。对此，孙永现是不便细问的，他知道这笔钱宋锋一定会有更重要的用场，至少是他认为比他换肝保命还要重要。想到这里，孙永现心里涌起一阵感动的波浪。
“你这家伙说什么啦？这个家一多半是你的，别说我们花得起，即使花不起了，也不能因为钱而掂误治病吧！唉……算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操心这些事情啦，一切听我安排。”
孙永现一脸责怪，然后就宽厚地笑了起来。
两个人说起了家常话。宋锋询问妹妹的生活起居。为了让他放心，孙永现说，宋媛现在已可以下地走路，每天吃东西也痛快了。宋锋听了，点了点头。
孙永现接着说，已经叫人收拾好房子，等他病好出院了，一定要住在家里。宋锋听了，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好啊，真想跟你再喝一顿大酒，再大醉一次。”
时间过得好快，看到宋锋有些累了，孙永现站起来，准备告辞。
宋锋向他摇了一下手，眼睛望着他，似乎不想让他马上离开。
“你累了，以后每周我会过来一趟，治疗的事儿不要你操心，我会让人安排好。”孙永现安慰他。他克制着内心的感情，但是仍感觉眼睛里涌进了什么东西。宋锋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转向窗子，从那里可以望见秋日仿佛水洗过的湛蓝的天空。
“我这一生做了很多错事，伤害了一些好人，错失了许多机会，临到最后不想再留什么遗憾。”宋锋喃喃地说，眯起眼睛，一只手在空中比出一支枪形，“那件事情很快就会彻底了结。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我们的今天一定是昨天事情的延续。我就是最好的例子。那年姜文拍了个电影《让子弹飞》曾火过一阵子，我挺喜欢的。子弹飞的速度比声音还快，可是，子弹从出膛到击中目标，总还会需要一段时间，而且，谁想拦也拦不住。最后清算的一天总会来到。
“为了孩子，你们夫妇俩遭的罪也不少了，等一切都平静了，收养一个女儿吧。人都是有感情的。小猫小狗你对它好，它还会回报你，恋着你，何况是人？只要你真心对他，即使不是自己亲生的，他也会把你们当成亲生父母。就像我们哥儿俩，有时我真的很感激能有你这样一个哥哥。”
孙永现走进病房便摘掉了口罩，此时忍不住抓住宋锋的一只手。这只手瘦骨嶙峋，加上残缺了小拇指，显得十分丑陋吓人。将双手贴住，孙永现感到眼睛里的东西开始滚落下来。
“我在这里很好，你放心吧，让媛媛也放心。我真的没事儿。”宋锋继续说，“听说你最近还在练字，过些时候，把你抄的那些《弟子规》、《千字文》什么的送我看看。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无聊时翻翻背背这些古文也消磨一下时间。”
出了病房，孙永现随着护士长来到一间治疗室。他一边用护士长递过来的酒精棉擦手，一边回味着宋锋所说的话。他不知道宋锋做了什么，对出膛的子弹他既感到无能为力，也不想多费力，他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让宋锋尽快接受肝移植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