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易哲明身上翻下来，向青盘腿坐到床尾，等他什么也没发生似地坐起身理了理衣襟再站起来，她才仰头看他：“我饿了。”
瞥她一眼，易哲明迈开脚步走向房门，将枪揣回了兜里，“过来。”
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背心和短裤，向青没有多犹豫，跳下床赤着脚跟上了他。他们走出房间，穿过走廊来到电梯间，搭上了电梯。这幢建筑内部的墙壁和地板都是清一色的白，乍一眼看上去有些让人头晕目眩。
向青跟在易哲明后头跨进电梯，抬头看到电梯上方显示屏里的数字，才知道他们身处地下五层。他按量了数字“3”，顺口/交代她，“不要随便去地下八层和地下六层。”顿了顿，又继续，“餐厅和员工食堂在三楼。”
“三楼？”感觉到电梯在上升，她挑眉对他的话表示惊讶，“你们这个‘基地’还敢建在地上？”
“我们是合法企业。”他头也不回地否定了她可笑的怀疑。
升降电梯抵达地上三层，当电梯门打开，自然的天光让向青眯起了眼。不同于地下四面密封的格局，地上建筑似乎是柱形主体，环形走廊的一侧是红木墙壁，另一侧则是巨大的玻璃窗。踩着铺满地面的米色绒毯，向青边扭头打量四周边在易哲明的带领下前往员工食堂。
她望向玻璃窗外，远处隐隐有山脉的轮廓被笼罩在薄雾之中，近处则可以看见成片的树木，面积足够广，几乎可以被称作森林。附近或许有马路，毕竟他们需要与外界联系。
“我可以逃出去吗？”想到这个，她转头问走在她前面的易哲明。
“你可以试试。”他答得很干脆，“假设你不怕变成马蜂窝。”
向青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他们最终停在一扇金属门前，向青看到易哲明刚站稳，就有一道红光在他身上迅速扫过，紧接着一个女性机械音就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ID易哲明，身份认证成功。”
她抬头想要看看声音是从哪儿发出的，结果却扫见那道红光又扫向她的身体，那个声音再次不带感情地响起：“ID向青，编号58，身份认证成功。”
名字后面紧跟的编号让向青厌恶无比，面前的金属门则在她皱眉的同时自动打开。员工食堂比起走廊较为嘈杂，刚好是午饭时间，穿着工作服的员工都忙着打餐进食，三五成群地坐在一块儿的间或抬头交谈，也有端着餐盘从门口经过的人冲易哲明打招呼：“老板。”
易哲明点头回应。
他们才刚刚踏进食堂，向青就看见罗莎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飞快地扑向她，语气亲昵地呼唤：“五十八~”
那个叫人厌烦的数字钻进耳朵，脑海中浮现出女人光/裸的身躯，向青顿时汗毛直竖，在罗莎扑近自己的瞬间条件反射地一拳抡上对方的小腹，她听见罗莎痛哼的声音，接着便木着脸后退一步，毫不怜惜地看着她痛得瘫倒在地。
向青这一粗暴的举动来得突然，原本因罗莎制造出的骚动而看向这里的员工都安静下来，他们打量着这个站在老板身旁的女人，目光考究。
而易哲明斜睨了眼正爬坐起来的罗莎，再环顾食堂，仿佛没有温度的视线扫过每一张脸。
“提醒一句。”他语调不轻不重地开口，“如果谁要对这个女人动手动脚，后果自负。”
他的意思是，不管有谁对她动手动脚，她都可以随意揍？向青揉了揉手背，不着痕迹地瞧了眼易哲明的侧脸。不论如何，允许她适当“自卫”对她来说是好事。谁知道这鬼地方还有多少怪物，她可不想被突然攻击还不能还手。
易哲明转身，微微侧头示意她：“走了。”
她跟他走出食堂，“你不是带我来解决午饭问题的？”
“我们去餐厅。”他言简意赅。
这层楼的餐厅是自助餐厅，宽敞而装潢简约，除了五张长桌上摆放的供选食物和其他铺着白桌布的方桌以外，却不见一个人影。易哲明先将她带到一张方桌前坐下，再径自走到长桌前拿了白瓷盘挑选食物，不久就端了两个盘子回来，把其中一盘摆在了向青面前。
“这是什么？”她审视盘子里那块满是腥血的肉。
“牛排。”他在她对面落座。
拿起刀叉不确定地盯着这所谓的牛排，“一分熟的？”
“全生。”他平静地捞过一个玻璃杯搁到了手边。
浓郁的血腥味还萦绕在鼻间，向青放下刀叉，抬眼直视他：“易哲明，你什么意思？”
“食用生肉能刺激你的嗜血性。”转动了一下玻璃杯似乎在检查它有无缺口，易哲明稍提半垂的眼睑回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长时间处于正常人类的生活方式里，可能也是造成你形态稳定的原因之一。”
“你要刺激我的嗜血性干什么？让我咬你？”她怒极反笑，转而又立刻垮下脸，“那你可以现在就把脖子洗干净，我不需要变成豹子也能咬断你的脖子。”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针管，态度冷淡，“闭嘴，吃饭。”
“闭着嘴吃什么饭，”反射性地反驳，向青这时才注意到他盘子里的东西，忍不住拧紧了眉头，“你盘子里那是什么？”
摆在他面前的白瓷中蠕动着一只毛茸茸的灰色生物，它被细绳捆住了手脚，身体又被两匝竹绳绑着固定在盘子上，肥肿的身躯不断扭动挣扎，一条肉虫似的尾巴落在盘外扫来扫去。
它背对着易哲明，两只滴溜溜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大耳朵一动，让向青的神经也跟着一紧，恶心感霎时间从胃部翻涌而上——易哲明居然把活着的东西装进了盘子里……
“野生鼠。”作为当事人的易哲明则面不改色，将手里针管的针头扎进了盘中野生鼠的脖子，轻车熟路地拔起针管里的活塞抽了整整一根针管的血。
那只野生鼠一开始还在奋力挣扎，随着血液流失，终于抽搐两下停止了活动，只有两只眼睛依然睁开，躺在白瓷盘里凝视着向青，成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易哲明将盘子推到一边，好像也并不愿意看着它。他把针管里的血放进玻璃杯，而后又把针管搁放到一旁，端起杯子垂眼注视着杯中鲜红的液体。已经有些作呕的向青总算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果蝠以果实的汁液为主要食物，但也有部分品种吸食小型动物的鲜血。他这是在拿他自己做研究。
意识到这个男人变态的行为不仅针对于她，向青得到了一种怪异的平衡感。她暂时把恶心感抛到脑后，眯眼观察对面的易哲明，准备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把这杯新鲜的血喝下去。
她暗自冷笑。如果他做得到，那她也可以尝试一下吃生肉。
而眼前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盯了那杯血半晌，最终还是放下杯子，稍微敛起下颚皱紧眉心继续看它。很显然，他正在专注地尝试克服心理障碍将这杯鼠血喝入腹中，不过他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向青嘲讽地哼笑，重新握住餐叉，叉起自己盘中作为配菜的樱桃送到他嘴边，挑衅地翘起嘴角：“你还是吃这个吧。”
易哲明抬眸看看她，又看向叉尖那颗暗红色的樱桃，竟微微张嘴将它咬进了嘴中，慢条斯理地咀嚼了几口。向青不可置信地张大双眼，眼见他吃完了那颗樱桃便起身走去长桌前拿了一盘新鲜的水果和一份七分熟的牛排回来，把她面前的生牛排换成了七分熟的牛肉，才坐回桌对面认真地拿起餐叉叉起水果送进了嘴里。
“……”他的举动叫她一时错愕。
或许是察觉到她一直没有动作，他抬头扫了眼她，视线不冷不热：“我从不否认自己的欲/望。”
言下之意，比起动物的血，他还是更喜欢果实的汁液。
扯了扯嘴角，向青拾起刀叉动手切牛排：“真意外，我以为你六欲皆空。”
“欲求是发展的源动力。”他对她的调侃应对自如。
把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她没咀嚼几下就咽了下去，“你们的发展很变态。”
其实她想说的是“恶心”，但总是使用同一个形容词，只会让他有机会讽刺她词库贫乏。
“这间公司是我父亲的产业，他们支持一个私人生化研究所的研究工作。”易哲明倒是少见地没有对她反唇相讥，而是自顾自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二十年前由于意见分歧，一半的科研人员离开公司，进入了国家科学院。黄海威就是其中一个。”
熟悉的名字让向青多看了他一眼，脑海中浮现出黄海威那张叫她无由厌恶的国字脸。
“让他们产生意见分歧的是一项实验。”他将一大块奇异果切成两半，语调平淡地叙述，“改造人类的基因，让人类拥有动物独有的优势。”叉起其中一小块送到嘴边，他抬头望她一眼，“比如两栖动物的性状，又或者鸟类的飞行能力。”
她讽刺地一笑：“结果他们把人类变成了动物？”
“我的父亲反对这么做，他认为这有违人道。但离开公司的那些人获得了国家科学院的准许，开始了这项实验。”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易哲明低下眼睑用手中的餐叉拨动了一下盘里的樱桃，“为了防止出现问题，我们一直在对他们的实验进行秘密监控。”
“还同时研究他们的成果。”向青没忘记他那天出现在山林里的原因。
“这是第二道防线。”他完全不为他们这种窃取他人研究成果的行为感到羞耻，拿餐刀切开一小半火龙果肉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不迫，“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必须掌握能够挽回局势的技术。”
“可现在还是发生问题了。”虽然对他俩能够和平地坐在一起吃饭并交谈这件事感到怀疑，但向青还是选择暂且相信他的解释，认真对待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十八年前就出现过问题——那些怪物跑到了村子里，甚至还在城镇上攻击了普通人类。”
易哲明稍稍压扁一颗樱桃，看着红色的汁液在白瓷盘中淌开，“那不是实验体。”
向青切牛排的动作一顿：“什么？”
“十八年前你见过的怪物，以及几年前你在战场上看到的那些东西，”他抬眼迎上她的视线，薄唇轻启，眼神平静无波，漆黑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全都不是实验体。”